第91章
白药叹了口气,“咱们几人,也就元晦公子能管住墨爷。唉,也不知他不声不响地去了哪里,还一走就是这么些时日……”
两人大眼瞪小眼半晌,白药道:“要不你再去劝劝?再这样喝下去身子不出毛病才是怪事。”
东葵苦笑连连,“唉~我都碰壁六七回了……”
院南角金桂树下,摆放着一桌一椅。桌脚处立着三四个空酒坛。桌案上小火慢煨着酒壶,酒气自流口处缓缓溢出,与浓郁的桂花香彼此纠缠,不分伯仲。
墨玉笙身着淡绿色氅衣,斜倚在金桂树下,一手握着酒杯,杯已见底。
汴州入秋,昼夜温差较大。白日里阳光和煦,空气干爽,并不显寒冷,只在墙角树荫处方能寻到一丝薄凉。因此,城中百姓,大多还只着单衣出行。
墨玉笙体寒,较之常人会捂得更加严实,大约是酒气熏人的缘故,他解了领口,衣襟大敞,袖袍高挽至手肘处,露出白皙的手腕,腕子处骨节高耸,似乎是又清瘦了不少。
他的脸颊被酒气镀上了一层红晕,看上去气色不错。一双桃花眼分明满含春水,顾盼回眸间,又隐隐透着股榈庭落叶的萧瑟。
很淡,淡到几不可察。
炉上酒壶泛起了突突声。
墨玉笙提起酒壶,又满上了一杯。他碰了碰酒杯,有些烫手,便索性凑上前,边嗅着酒气,边静候热气散去。
从前墨玉笙喝酒,是爱酒。爱它的纯粹,浓烈,醇厚,软绵。
如今洗血术后好不容易恢复了一点的味觉,已经被酒精给彻底麻痹,他几乎要分不清酒水与糖水了。
他爱的,不过是酒气中独有的那份醉。
秋风过。
枝桠轻轻摇摆,桂花瓣簌簌落下,落在矮案上,落进酒杯里。
热力将杯中桂花香催得更甚,也不知这杯浊酒是否会沾上些许桂花味。
墨玉笙捉起酒杯,正欲品尝一二,酒杯忽地被一只手轻轻压回了桌案上。
墨玉笙深深吸了口酒气,低笑了几声:“东葵啊东葵,别听那慕容碎嘴的。一生大笑能几回,斗酒相逢须醉倒。这句句道得可都是古人的大智慧,你我都该学着点。”
他说着,捉杯的力道又重了几分。
可惜,那只手依旧不依不饶地压在杯口处,力道不重,却也让墨玉笙动不了半分。
墨玉笙摇摇头,笑道:“要不,你陪着我喝点?就偷偷摸摸地抿几口,出不了什么岔子。即便是出了岔子,也自有我来扛着,旁人说不了你什么。那慕容碎嘴远在京城,更是鞭长莫及,你怕他作什么?”
他边说边又试着提了提酒杯,也不知是不是酒精上头的缘故,四肢绵软无力,竟还是挪不动那酒杯。
墨玉笙心道:“东葵那小崽子,怕是被逼急了。”
他于是以退为进,柔声哄道:“再容我喝一杯,就一杯,喝完就让你向那慕容碎嘴去交差。”
那人,依旧不为所动。
墨玉笙有些不悦了。
他于是缓缓抬眸,看向那人,面上是刻意流露出来的慵懒笑意,配着一双泛着酒气显得缱绻迷离的眸子,效果绝佳,便是慕容羽本尊到来,怕也是得没底线的退让,搞不好还得主动给他斟酒。
只是,这份刻意营造的松弛,在看清来人脸颊时,倏地消散殆尽。
墨玉笙惯常藏匿自己的情绪,哪怕心底波涛汹涌,他面上也总是一副水波不惊的模样。
但这次,许是被酒精麻痹,他却没能控制好面皮,让心底的情绪露了行迹。
大概意识到自己失态,他快速垂下眼眸,短暂地平息了片刻,又重新抬眸看向眼前人。
来人正是元晦。
不过短短十日,他变了不少。
青丝凌乱,衣衫褴褛,咋一看还以为是从哪个角落冒出来要饭的。
撇开他狼狈的外形不谈,他的气质倒是更为沉郁寡淡了。
像是孤寂了许久,沉寂在昏暗角落里的尘埃;又像是守着寂寂严冬,望着一池寒冷,孤独立在江北的树桩。
他的背脊依旧挺拔如松,却不再似二十岁的劲拔,更像是岁月沉淀后的苍劲。
两人四目相对,谁都没有开口说话,手却都双双停在酒杯上,谁也没有要让步的意思。
最终,还是元晦率先开口道:“师父,喝酒伤身。”
这本是句稀松平常的话,墨玉笙不知怎得就觉得眼眶有些温热,他于是迅速垂下头,低声道:“酒已入杯,又岂可暴殄天物。”
“我替你。”
元晦淡淡道,五指一拢,没怎么费力地将酒杯从墨玉笙手中抽离,仰头喝尽。
墨玉笙愕然。
十日前,他分明还是个滴酒不沾的毛头小子,作死喝上一口都会被呛得面红耳赤泪眼婆娑。
如今烈酒入喉,竟在他脸上再激不起半点波澜。
这些日子,究竟发生了什么?
墨玉笙有心想拉过元晦细细询问一番,思来想去又觉得自己实在没有那个脸面。
他沉默了良久,道:“回屋换身干净衣服,好生歇着吧。”
他撑着桌子站了起来,酒劲上头,让他踉跄了几步,他定了定神,转身朝着厢房走去。
“师父……”
身后传来元晦的声音。
墨玉笙回过头。
风过无声,花落有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