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墨玉笙胃口不佳,象征性地动了几下筷子。
元晦速来随遇而安,对吃没有太多讲究,今日他格外受老夫妻的待见,两人又是给他添饭,又是给他夹菜,盛情难却,较之平日,他多吃了不少。
晚饭过后,下了阵急雨。
穿堂风一过,夜空便像是被什么人撕开了道口子,大雨倾盆而泄。
索性这阵雨下得并不拖泥带水,一炷香的功夫势头便过去了。
雨还未停透,墨玉笙便迫不及待地推开房门,伸了个懒腰,穿过院子走向前庭的果蔬园。
他踏着羊肠般的青砖小道一路前行,丝毫不在意脚下的积水,任石缝间溅起的水花打湿衣衫下摆。
在马车上蜷了一天,都快成了只缩头乌龟,他可太需要出来放松放松筋骨了。
园中有棵梨树,青果被疾雨打落枝头,碎作一地,炸开的果香满园流转。
墨玉笙手欠,正打算摘下一枚青果,猝不及防地被人裹进了件大氅,缚了手脚。
元晦举着把油纸伞,将自己束成了一道影子,无声无息地站在墨玉笙身后。
残雨未尽,有一滴没一滴地打在伞面上,顺着伞骨滑落到元晦的肩头,将一小片白衣染成了玄青。
两人就着这个姿势站着,谁也没有开口说话。
墨玉笙喜怒不形于色,与他相处数年,元晦大抵也摸清了他的脾气,比如今日,他敏锐地觉察到,墨玉笙心绪不佳。
虽然脾气是对着来风撒的,但元晦隐隐约约觉得与自己有关……
至于原因嘛……他到现在还是一头雾水……
约摸站了小半柱香的时间,眼见乌云又被哪阵不长眼的风给捎了回来,元晦开口道:“回屋吧,当心着凉。你晚饭吃得少,我找老人家借口锅,去给你下碗面?”
墨玉笙摆摆手,语气淡漠地说道:“不必折腾,没胃口。”
大概觉得话说得有些生分,他转身拍了拍元晦的肩,径直朝着屋里走去。
“早些休息,明早还要赶路。”
“师父——”
元晦撑着伞,疾步跟上,不想被块破口的青砖绊了脚,朝前踉跄了几步,混乱中,有什么东西从他袖子里滑了出来。
墨玉笙本能地伸手接住。
两人都不约而同地看了过去。
竟是只竹箫。
箫身光洁,泛着紫光,音孔被人细细打磨过,玉珠一般圆润,看上去甚为精巧,竹箫的末端还被人细心地刻上了一个小小的“墨”字。
第57章 夜袭
元晦设想过成千上百种赠箫的方式,连墨玉笙回绝的表情和措辞他都在脑海中过了千八百回,却不想竟以这种方式开场……着实被杀了个措手不及。
墨玉笙明知故问:“这是……”
元晦硬着头皮回道:“给来风削竹笛的时候,顺手给师父做了一个。”
顺手,做的?
墨玉笙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瞎子都能看出来,这紫竹长箫与来风手中的那只做工天差地别,那是来风瞧见,会哭晕在茅房里的程度。
元晦掩在长袖下的手掌半握,指尖微微泛白,看得出有些紧张。
这一路听墨玉笙天南地北的鬼扯,当听说他曾在京城烟雨阁以一曲箫音拔得头筹抱得美人归时,元晦的心头短暂地酸痛了一下后,脑海中蓦地浮现出墨玉笙月下吹箫,花影落清腮的模样。
他那时便想为墨玉笙亲手做一只竹箫。
今日偶经一片紫竹林,他见竹节坚韧,文理细腻,是难得的材质,便削下一截,雕了根长箫。
为了掩人耳目,他又买一送一地以最快的速度削了只短笛。
可惜他能堂堂正正地将短笛送给来风,却只敢将长箫藏头藏尾。
因为他的心思,并不单纯。
投木报琼并非他的本意;弄玉吹箫,才是他心头所盼。
他固然知道墨玉笙不会收下,但心头又总免不了生出一丝丝妄念,就如这漫天剪不断的梧桐雨,万一……万一呢?
不想,这万一,竟真在这冷秋夜砸中了他的脑门。
墨玉笙居然面无表情地“嗯”了一声,将那竹箫攥在手心,背着双手,若无其事地往回走,看那仰首挺胸的样子,好似只趾高气扬的孔鸟。
他走出几步,忽又开口道:“今日是来风的生辰,你去借口锅,给他下碗长寿面。”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既然开了火就别浪费,再加把面,给我也来一碗。”
元晦站在原地,有些晕晕乎乎的,感觉像是在做梦,还是那种半辈子难得的美梦。
墨子游……可知道赠箫代表什么吗?
古人讲弄玉吹箫。他应该知晓这里头的典故。
既然知晓还收下,莫非他……?
元晦任由思绪信马由缰,直到后背被细密延绵的雾水打湿了一大片。
后知后觉到的凉意让他忽地惊觉:“失心疯了吗?不就是收下个小小竹箫,这与来风收下笛子又有何两样?”
他兀自笑笑,匆匆跟进了屋。
…………
是夜。木屋简陋,没有多余的客房,老翁简单地收拾了杂物间,在地上铺了层单薄的被褥,一脸歉意地将几人安顿于此。
来风向来皮糙肉厚,几乎是倒地便睡。
墨玉笙穷讲究虽多,却并不认死理,适应能力一等一的强,几个翻身后便顶着来风有如破风箱般的呼噜声,入了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