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三元的目光转向海音。海音脱下眼镜,眯眼扫视这温暖舒适的房间。他在看这家老店,为它感到惋惜,为过去的错误而悲悯。这不是他和邬三元的罪,可他们继承了这些,也是有责任的吧?”
  “这件事应该还有很多人知道,”他开口道,“至少鱼店的甄老儿是知道的,还有复兴中学的老教师、那些在这里长大的家长,只要我们去问,马上就知道答案。但我们都逃避了。”
  “我是缩头乌龟,”三元坦诚道,“我到现在都不想知道当年发生了什么。好了,你说吧,我准备好接受暴击。”
  海音摸摸他的头:“又不是你的错,暴击个什么啊。等会儿我们去大梦家,我再告诉你。”
  “为什么?”
  “我怕你退缩。”
  “我操!”
  他们按时走出乌有乡。回头看一眼招牌,几个字样实在土气,像是老电影的布景。三元不由得想,等我下次见到这个招牌时,世界会变得怎样呢?他对即将发生的事已经有了预感。
  他们几个男人集结在咖啡馆门口,彼此点了点头,缩着肩走进门里。
  暗影重重,空气越来越冷,海音在三元耳边小声说:“大梦喜欢的是你母亲。”
  “啊?他喜欢万悦宁?所以那些照片是他拍的,故意把我爸的脸拍糊。”
  “对,都是他拍的。大梦那时候很小,想法难免会幼稚,大家也不愿意跟他玩。尤其是你父亲,邬有义最不喜欢他。”
  “他们几个老是欺负他吧。”
  “嗯,我爸也在小团体里面,小团体要有凝聚力,就要有个共同敌人。”
  这一点三元感同身受,中学时他因为长得文秀,女孩儿特别喜欢跟他玩,他就长期被那些运动型男生排挤。他的心抽了抽:“可大梦他那么小……”
  “你们俩咬什么耳朵?”张震威转过身,压低声音说。他的嘴唇发白,紧张地握着拳。
  “你管我们!”三元也小声说。根本没必要压低声量,但他们仍像做贼一样谨慎,缓慢地走下楼梯,每一步都小心翼翼,生怕被人逮住。
  海音继续说,“那时候水塔还没封,学生都喜欢上去探险。我爸和你爸几个男孩子去玩了,大梦也跟着他们。”
  三元手心发冷:“不用说了,我知道发生什么事了。是谁把大梦推进水井里的?”
  “他自己下去的。”
  他们慢慢走下楼,霉烂的味道越发的浓——或许只是心理作用。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被漏水泡过,楼道分外的潮湿,墙上还有些黑色的霉菌。番仔吞了口唾沫,“我为什么那么害怕?”
  阿庚抱住他的肩膀,“我也很害怕。”番仔白了他一眼。阿庚说害怕,可脸上笑嘻嘻的,哪里有半点恐惧的样子?这壮硕的傻白甜!
  三元是真的浑身冰冷。“他自己走下水塔?”
  水塔有个铁梯直通蓄水池,直上直下,扶手锈迹斑斑,落脚处又细又滑。这都是三元的想象——每往下一步,就离光明越远。
  “是的,他们几个男孩在顶上玩的时候,有人提议要冒险下水井看看。”
  “一定是邬有义,他看热血漫画看上头了!”
  “万悦宁不知道是谁提议的,她只知道你爸爸第一个要下去。其他人全都不敢,海云天不可能冒这个险,水井很黑,掉下去不是玩的。”
  “他妈的!”三元气急。
  “嘘!”张震威和番仔一起回头。
  “你们走你们的,”三元不耐烦道:“小心别掉下去。”
  楼梯很安全,在复古壁灯下,甚至可以说是温馨祥和。可三元完全浸入了水塔的氛围里。井口大约只有两米直径,身体没入井里,眼前会出现光亮处残留的幻影,仿佛里面有很多移动的未知物。越往下,霉味就越是腥臭,可能确实有生物在里面腐烂了,或者有学生往里面撒尿,扔死动物。
  正常人必然不会再向下走。可大梦——黄培明不在正常的状态里。邬有义提出要第一个下井里,黄培明却说:“我先下。”他的态度很坚决,这个输赢对他很重要。邬有义就嘲笑他说:“你手短脚短,握不住梯子,小心掉下去被蜘蛛啃了鸡几。”
  黄培明只声不响,踏上了铁梯。这时候邬有义也害怕了,看一眼深不见底的井口,他只想打退堂鼓。
  “大梦自己下去了,”海音说,“底下的情况,你可以想象到。”
  三元完全能想象到,漆黑、肮脏、臭气熏天,“大梦为什么要逞强?他以为赢了邬有义,大家就会高看他吗?”
  “男生群体就这样,”海音像一个社会心理学教授,“没必要的胜负常常改变一群人的命运。”
  “大梦后来怎样了?”这次说话的是张震威。大家都停在阶梯间,倾听这段往事。
  “他下去了好一阵子,突然传来了落水声。他们几个吓了一跳,大声喊他的名字。底下没有应答。他们很害怕,包括一直说要下去的邬有义,还有我爸爸,没有人敢下去看看。不知道谁提议:‘我们回家吧,’其他人同意了,然后他们一哄而散,跑回自己家里。”
  “啊!居然不救人吗?”
  “对,他们居然不救人。到了很晚,才有一个告诉了家长,报警叫来消防队,把大梦从水井救了上来。他的腿受了重伤,没有及时救治,又正当发育期,被诊断为永久畸形。这之后,他再也不能正常走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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