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史蒂夫用抑扬顿挫的夸张语调说话,边收走注射剂边往章纪昭脸上喷唾沫,随机往洗手池边走,背对着章纪昭。
冷气无声,手术车上第三层锃明瓦亮的手术刀闪烁着血液的痕路。
章纪昭和那把鲜亮的手术刀对视,一边抬手去脱身上的束缚带,一边不紧不慢地问:“医生,这是最后一场手术了,对吗?”
每拖延一分钟,解平的境况便更差一分。
留给他的时间本就不多,他主动将本三天的改造手术压缩到一天半,按照排期表,21:30结束最后一场实验。
史蒂夫在水龙头下净手,血浆混合着水一齐冲下这座悬浮城市的下水道。人体制造的泥巴质地稀疏至极,没一会儿就冲得一干二净。
他甩甩手上的水,略歪着脖子朝后看,压抑着极度的兴奋道:“结束测试前,我们一起测试你身体组织再生的能力如何?”
章纪昭对着转过身朝他笨重挪过来的变态医生露出状若毫无防备的笑容。
他坐在手术台上,脸颊面无血色,双手按在手术台边缘,云淡风轻地邀请:“正合我意,想必你也想知道你制造出了什么新怪物,过来吧,我正想感谢你一番呢。”
史蒂夫不明所以。
被感谢,他自觉有些古怪,但他没做多想,只想抓住那把手术刀,在这个新宠儿的身上试验一下他的改造成果。
他快步上前,却伸手抓了个瞎,手术车上那把刀不见踪迹。
说时迟那时快,史蒂夫的瞳孔放大,刀刃冰冷的银光自他面前乍现,章纪昭手起刀落,面无表情地踩在他的后脊背,一刀、两刀、三刀……
手术室的门缝溢出鲜红的血浆,这座房间的瓷砖缝终于舔舐到主人的血液。
报仇理应雪恨,章纪昭却没有大仇得报的快活。
他十分后悔自己今天去了一趟解平家,还鬼使神差穿了解平的黑衬衫出来,衣服全被他弄脏了——得益于弗朗西斯与他做的那笔交易,解平在总部的住址他都得手了,珍妮甚至把解平的两把家门钥匙全给了他。
鲜血沿着衬衫衣角滴落,章纪昭皱着眉打开门。
门外,年轻护士远远地站在一边。
走廊上灯光忽明忽灭,见他开门,护士犹豫了几秒上前。
余光依稀瞥见室内模糊鼓胀的血肉团,她立刻收回目光,惊世骇俗地盯着章纪昭,头发丝都绷紧,展现出后怕。
“他没死,我没捅他要害。”章纪昭朝里面扬了扬下巴,目光深沉晦暗,他凉声道,“快救他吧,我可舍不得他死。”
解平三十年的账,他会和他们慢慢算。
一个一个算。
前往沉水世界的那天,章纪昭在解平的公寓住处待了六小时。定时炸弹已然取出,如今留在他耳后的只剩一道等待愈合的疤,那道疤偶尔会隐隐作痛。
他来到解平的住处愈痛。
坐在床斜对角的沙发上,章纪昭打量那张床,想象解平坐在床上打开阅读灯安静阅读的样子,抑或是盖着被子双手平整地搭在被沿发呆。他会发呆吗?会在不为人知的时候把眼泪滴进枕面吗?
他最后一次是对谁哭?看见他流泪的人有安抚过他哪怕一次吗?
为这座房子上锁时已是傍晚,章纪昭按约与珍妮汇合,他们会在今晚乘飞行器前往驻外情报站,他再从那儿独自前往传说中的沉水世界。不像那些有妻儿老小的特工,章纪昭孑然一身,没有任何挂怀。
唯一值得他费心的人甚至不在这个世界。
路上,章纪昭偶遇前队友丽芙。
说前队友是因为他解除特派队队长身份之后,确与丽芙、查理两人再无瓜葛。
石拱长廊昏暗,廊顶命中注定般镌刻着古希腊特洛伊战争中的巨型木马。
天际阴沉,潲雨斜着逸散进走廊,章纪昭单手抄兜,赭红色长发飘扬,余光掠过浮雕中那个所谓的战争导火索,一位美人。
路的尽头风雨飘摇,阶梯末尾是他异常熟悉的人。
丽芙行进速度非常之快,章纪昭只不过顿在原地等了她一会儿,下一秒,丽芙右手上那把安装了消音器的手枪枪口已然抵在他额头。
章纪昭不动,安静地看着她。坦白说,他活了26年,最熟悉的人还是两个队友。他以为自己与他们无话可说,临别之际却忽然有了寒暄的心思。
“你们耳朵的东西都取出来了吗?”他问。
丽芙的枪口撞上章纪昭的额头,青年额角的肌肤马上撞出殷红的枪管痕迹,她有一搭没一搭地往章纪昭的头骨上撞,像松鼠检阅松果,她想知道这人脑子到底是不是坏透了。
她不回答章纪昭的问题,转而说:“找死很简单,大马路上就可以自杀,我开枪你也会死,没必要舍近求远。”
雨飘扬到他脸上,章纪昭不禁感到惊讶,但更多的还是好笑:“你是在担心我吗?”
丽芙不习惯章纪昭煽情,也讨厌章纪昭与人之将死其言也善的感觉搭边。她舌头顶了顶腮帮,双眼冷冽:“别把话说得那么恶心。”
章纪昭想笑的欲望达到顶峰,赞同道:“确实有点恶心。”
他往旁边的大道探了一眼,雨中披着蓝黄雨衣的人比比皆是,他没带伞,注定要走进雨里。
他们本来就不是一类人,分道扬镳这天来得快来得慢都没区别,迟早要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