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有几次睁开眼,依稀看见苍白的天花板。他没意识到自己在流泪。
等到问自闲意识再次清醒时,他仍旧头脑晕眩,浑身发冷。病床前许多穿着白大褂的医生,观察仪器和病人的病容,皱着眉头确认他的恢复情况。
忽然间,他们的表情变了,不约而同地低下头,仔细研究手上的病案本,似乎很忙。
从门口走进一个alpha,空气中弥漫起一股草本木调的气息。
温河迟走到床前坐下,很认真地问他:“什么味道?”
是松木的味道。
问自闲靠在床头,看着他,一动不动。半晌后忽然侧过头,一阵干呕。
原则来说,omega是不能进入军研处执行任务的,但问自闲身份特殊,早在他成为omega时,就已经成为应训生好多年了。
温河迟替他发起申请,保留了应训生身份继续服役,但只作为后勤人员,不参加具体行动。
问自闲从beta变为omega,对外只说是二次分化。档案已经修改过,照片替换,资料更改,关于“白木”这个人的所有过往,都荡然无存。
世界上没有什么白木,只有军研处应训生唯一一个omega,问自闲。
温河迟对自己的成果感到满意,他将新的身份档案推给问自闲确认:“如何?”
问自闲身体还有些虚弱,但这并不妨碍他站起身时把椅子踹翻了:“滚。”
温河迟微微一笑,走出房间,难得心情大好。只是要从军研处离开时,忽然一个小孩,怯生生地朝他走来。
看起来胆小得要命,脚步却很坚定。
温河迟停下脚步,低头看他。
好矮,瘦瘦小小的,头发有些长了,一副营养不良的模样。
长得倒是不难看,像是异国混血儿,眼睛是引人注目的蓝色,右眼下一条肉色的疤痕,宛如一条要咬上眼珠的蜈蚣。
温河迟忽然露出一些笑意。他好像知道这个小孩是谁了。
果不其然,像是被温河迟温和的假象蛊惑了,那个小孩也轻轻扬了扬嘴角,小心翼翼地问:“你、你、你好。白、白、白…木……”
这个alpha,还是个结巴?
温河迟笑意渐深,从他磕磕绊绊的语句中捕捉到一个关键词汇。
“白木?”他重复一遍,“你是要找白木吗?”
白木,那个年幼时失去双亲,十岁进入军研处、十六岁独自执行任务,为救一个受伤的小孩而脱离路线的beta吗?
可现在哪有什么白木?
听到这个名字,那小孩的眼睛霎时点亮了,他使劲点点头。温河迟注意到他手里拿着锦旗、花束,或许还有感谢信。
他很久没有这种感觉,就像小时候做了一个捕鼠陷阱,最后却捉到一只猫咪,老师可惜地说:“这样的机关不要做了,很容易伤害到其他动物的。”
他看着那只瘸腿的野猫,点了点头。其实笼子本来就是为那只猫准备的。因为温河迟投喂了它好几次,猫咪却依旧很警惕,叼住食物就跑,不让他近身。
而此刻,温河迟忍住来自灵魂深处的战栗,轻声轻语,脸上有恰到好处的惋惜、遗憾:“他呀,前几天刚刚牺牲。”
小孩顿时愣在原地。
他一直维持着那副茫然的表情,直到温河迟离开,手里的花束依旧垂向地面。
温河迟坐进车里,车门合上后,他没有着急让司机开走,反而静坐了一会儿。片刻后忽然爆发出一阵大笑。
他很少有这种失态的模样,永远以得体、温和的外表示人,司机吓得大气不敢出,低着头研究方向盘,头都不敢抬起。
.
问自闲没有告诉问卿言自己成为omega的事情,问卿言问他怎么又生病了好几天,有时间要去做个身体检查。
问自闲乖乖地点头,然后和问卿言分享自己的新名字。
问卿言很高兴,连说了几遍“好”,然后反复念:“问自闲,自闲。”
问自闲朝她笑。
问卿言念着念着又咳起来了,她身体情况一再转差,世界上许多不幸的过客,命运没有为他们网开一面。
医生匆忙赶来,把无关人员请出去。问自闲站在病房门口,手脚发麻。
他感到脸颊一片凉意,一抹,指尖都是湿漉漉的水迹。
.
葬礼在周三举行,当天没有落雨,天晴万里,很明媚的太阳。
问自闲走在人群中,一眼望去许多黑色,问卿言的同事、好友、甚至离婚多年的父母也来了。
她是那样好的人,许多人真情实意为她流泪。
问自闲默默地看,和那些抹泪或是失声痛哭的人不一样,他的脸上并没有过多的伤心,要是温河迟在场,他或许又要说句“冷血”也不一定。
还好这天温河迟作为优秀应训生代表去别区开会了,他送来一个花圈,托人带过来。
问自闲抬头看最前方的相框,里面框住了一个年轻的女人,朝着下面熙熙攘攘的人们微笑。那笑是永恒的。
他眨了下眼睛,长久地凝望着那副相框,感觉自己的心空落落的,有风从其中穿过。
.
葬礼结束后,温河迟给他发信息。
问自闲走出去时,一辆车正停在路边。
他站了一会儿,拉开车门。
“结束了吗?”
“别怪我没有去。”温河迟打了个哈欠:“累了。人的精力有限,世上依旧活着的人这么多,当然要多留给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