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0章

  李长安一声不吭地任他抓着,起身看他。谢夭侧脸被头发挡住一半,眼睛隐没在暗处,只能看见他咬着下嘴唇,抓着自己的手在不停地抖。李长安不说话,轻轻抚着他的背,像是安抚。
  谢夭觉得他的手法像在摸一只猫,半晌,他带着浓重鼻音,笑道:“你……哎呀,我是真的好了是吧,不会再有下一次了吧?”
  在神医堂以为自己好了时,他兴奋地差点跳起来,当场就去找江问鹤让他给自己把脉,但经历了这么一遭,听见李长安这么说,他又不敢信了。
  谢夭停了一下,道:“我不想……我不想再来一次了。”
  李长安柔和而坚定地道:“不会了。”又轻轻笑道:“他们说,你把最难凑齐的三位神医都凑齐了,阎王爷压根就不想收你。之后,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想拿剑就拿剑。”
  谢夭仍然偏着头,不让李长安看见自己正脸,又不说话了。
  李长安一条胳膊上被掐出了白痕,他动也不动,用还能活动的那只手轻轻碰了碰他侧脸,指弯接下来一颗水珠,他看着那颗水珠,轻声道:“师父,你这个人很奇怪。”
  谢夭吸了吸鼻子,笑道:“为师怎么奇怪了?”
  李长安道:“我从来没见你哭过。你总是在该哭的时候笑,在该笑的时候哭。有的时候我想,你应该哭呀,为什么还要对我笑呢?其实每次,你安慰我冲着我笑时,我都很难过。我会想,一个人要经历了什么,才能连哭都不会呢?”
  李长安说这话时一直看着他,一句句很轻,很慢。
  谢夭仍然不肯转过头,笑了笑:“哪有师父在徒弟面前哭的?”
  李长安道:“现在有了。”
  谢夭停了一下,似乎真的在思考,想了想还是道:“太丢人了,我哭完,你还认我当师父么?”
  李长安笑道:“认。”
  谢夭又道:“那你能把这事忘了么?”说完似乎意识到自己耍无赖,模糊地笑了两声。
  李长安看着他道:“好。”
  话音刚落,谢夭忽然转过身,两手抓着李长安衣襟,额头抵着李长安肩膀,眼泪大滴大滴地往下落,他全然不顾,把眼泪全都蹭到了李长安衣服上。
  他已经不记得自己上次哭是什么时候,此刻他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哭,明明一切都好,可眼泪就是大滴大滴往下掉,这是喜极而泣么?
  可谢夭除了高兴,心里还觉得自己很委屈,就好像许多年从来没发泄过的情绪,忽然间有了一个出口。于是所有情感都决堤而出,变成眼泪一滴滴滚下来。
  他缩在李长安怀里,哭得很安静,没有一点声音,只是浑身都在抖。
  李长安环住他,心想,现在我是你可以抓着衣襟哭的人了,道:“谢白衣。”
  谢夭抽噎着笑:“这就不认我了。”忽然,一只手卡住了自己下巴,谢夭下意识闭上眼睛。
  李长安两手捧着他的脸,一点点地,吻着他脸上的泪珠。
  第115章 前尘尽(一)
  谢夭又在刘老那院子里住了两天, 那院子有一间空出来的房间,就收拾出来给了谢夭和李长安,至于江问鹤和白尧等人, 依旧在归云山庄客房居住。
  雪下了半日即停, 所见之处白茫茫一片, 但毕竟是初雪,地上积雪并不太深, 更显得剔透轻薄。谢夭在这住了两日,觉得后山也颇有意趣, 他之前总觉得人少的地方太寂寥, 现在却能理解为何一代代前辈最后都会隐居山林之中了。
  刘老却摆摆手赶人道:“你个二庄主来抢我地方做什么?老夫还得给你做饭!”
  谢夭按了按自己太阳穴道:“长老, 我头好疼。”
  刘老随意瞥他一眼, 见他没骨头似的歪在椅子上, 一只手撑着脑袋,眼睛眨巴着看着自己,转回头哼了一声:“我看你好得很,过不了几天就又要手痒去玩你的剑啦!快回你的青竹居去,一直住在我这算什么。”
  谢夭终于纡尊降贵地站了起来,伸了个懒腰, 走到窗前, 仰头望着窗外的悠悠白云,过了会儿笑道:“长老说得是啊, 这么多年没回去, 总也得回去不是?”
  刘老掀起眼睛看他一眼,他回来这许久, 依旧穿着平常装束,至于青竹居里那一套套白衣, 他是碰也没碰过的。
  刘老可以说是看着谢白衣长大的,那个时候穿着白衣张扬的少年郎头发披散下来,个子高了许多,年纪越大反而穿得越花哨,就一身红衣地站在窗边,安安静静的。
  少时谢白衣哪这么安静过?
  刘老安静了会儿,忽而道:“你之前其实回来过一次,我是知道的,但是你后来为什么又……”
  这时门被人推开,李长安裹着外面的寒气进来,先是站在门口抖了一抖,这才进屋,耳朵里听见了刘老的后半句,不禁思索道:“这是在问什么?”
  谢夭转头看刘老一眼,恳请着看他,微微摇了摇头。那一眼让刘老看得于心不忍,摇了摇头,背过手,心想你们师徒俩的事,你俩自己聊去吧,当下摆摆手道:“我出去一趟。”
  谢夭笑道:“刘老不赶人了么?”
  刘老又回头瞪他一眼,霎那间福至心灵,偷偷看李长安一眼,又转回目光看谢夭,愠怒道:“你为什么非赖我这不走?你一个大小伙子,一不立业二不成家,你赖在这干什么?”
  前半句或许还是假装,后半句就是真的恨铁不成钢的语气了。老人对成家立业之事看得最重,绕是刘老这等世外高人也不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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