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8章

  变忙碌,所以修水渠、挖盐井……游历大齐每寸山河?
  变寡欲,所以当和尚,每个无聊的晚上参禅消磨时间?
  很遗憾他没经历过这十年,他醒来时,投敌卖国的事就在昨天。但他有十四岁到二十四岁的十年,在这个十年里他与萧遣同行了八年。时光格外眷爱这个年纪,轻盈又缓慢,身无负担,唯读书是务,天塌下来也有长辈撑着,便有了足够的心力去记住点点滴滴,专注的没专注的,都深刻地装进脑海。
  带着“果”去寻索当年的“因”,萧遣那些莫名其妙的情绪便有了解释。
  比如父亲讲授“夏传子,家天下”的典故和要义时,萧遣当场就说当太子没意思;
  比如萧遣将自己的功课塞给萧郁,理由是“我要是废了,储君谁当?”;
  比如萧遣经常跟他强调:“你是我的侍读,什么事都得把我放在第一位。”;
  比如萧遣讨厌他喝酒,讨厌他交友,讨厌与他走近的所有人……
  那时萧遣才十四五岁,就学会了患得患失。
  先帝在驾崩三个月前做下了易储的决定,之后的三个月里他被父亲扣在家里念书,三次进宫面圣,总不见萧遣,宫人说先帝令太子专心批阅奏章,不得出东宫,外人也不得进。
  当时他以为只是寻常的、无事发生的三个月,如今回想,连风都喧嚣。
  一夜之间,太后讨厌他,萧郁白眼他,四个老臣有意无意登门为他说媒。他们掌握至高的权力,想改变他却又显得束手无策,这背后必然藏了一个没有公诸于世的、至关重要的秘密,是他们无可对抗的原因,那就是先帝——允了!
  没有一段两心相悦不渴望得到至亲认可、八方祝福、万人讨彩。
  萧遣走岔了路注定得不到这些。
  先帝却没有掐掉这段孽缘,没有拿他是问,没有剥去江氏的任何荣誉……
  在众人反对之下,一个父亲给予了孩子选择的自由,是新帝、太后、元老大臣都剥夺不了的自由。
  所以他们才总是想方设法地让不知情的他主动远离,然后以“他根本不喜欢你”为刃逼萧遣“浪子回头”。
  当他猜到这个秘密时,喉头苦了三天。
  假设萧遣从十五岁开始喜欢他,那无法宣之于口的感情,萧遣整整闷了十七年。难怪在黑市,当他说自己没有喜欢过谁时,鬼自逍从半夜哭到了天亮。
  他辜负了他的少年。
  所以沉默地爱慕一个人是什么滋味?
  被迫学会的察言观色;
  轻而易举崩坏的情绪;
  突如其来的小鹿乱撞;
  一朝改掉的陈年旧习;
  不由自主的小心翼翼;
  占尽心力的胡思乱想;
  莫名其妙的不讲道理;
  预演千遍临门时的手足无措……
  他当初不该那么干脆地跟鬼自逍说“我喜欢你”,鬼自逍太容易答应,他不用费劲,不用经历那些消磨就能得到,所以他用的力不及萧遣的十分之一。
  就当是男人之间该死的胜负欲吧,这一次换他来追,去切身体会萧遣挥霍掉的固执的十七年。
  假装不知道你是谁,假装你不喜欢我,假装你很难追。
  所以现在说什么才好……他已经开始手足无措。
  噢!想起来了,他要跟萧遣解释那年为什么跟他闹冷战,为什么不听他的话跟玉堂鬼混。
  他抬起酒坛准备再喝一口,给自己壮壮胆,却被花靥拿开,放到地上。
  他俩之间没了隔档物,一下子进入到一个敞心的空间,他忙的抓挠栏杆,生硬道:“那个,你看今晚月色多好。”
  花靥:“今晚没有月亮。”
  “是吗?”江熙仰头看天,夜幕漆黑一片,半点星光都没有,像他的脑海一样空白。
  花靥扶他到一旁的木箱上坐下,道:“你喝醉了,需要解酒。”
  “不要!”醉酒是他为自己突然变笨开脱最好的借口。他接过花靥手里的碟子,囫囵吃了两口肉,又琢磨了一会儿,问道,“花爷当初怎想到上山?”
  花靥背依栏杆上,道:“山上豪杰广聚。你呢?”
  这正是他想引导花靥问的,这样他就可以娓娓道来。“山庄说我是朝廷派来的奸细,朝廷说我勾结寇党从中取利。你怎么看?”
  花靥:“我想你一定是太闲了。”
  江熙摇头道:“当时陛下派楚王到韶州暗访,楚王气性小,不带我,我就跟陛下告了半年的假,自己去了。楚王才是奸细,我不是,我没跟他一道。”
  花靥点头:“是这样的吗?”语气却似在说:你要不要听听自己在说什么。
  江熙点头:“是。楚王脾气闹得可凶了,你想听吗?”
  花靥:“愿闻其详。”
  江熙:“你听说过玉堂吗?”
  花靥:“嗯,他是韶州供养的官老爷。”
  江熙愣了一下,道:“封神?”
  花靥:“是的。”
  江熙:“可……可是他结党营私、科场舞弊。”
  花靥:“韶州百姓不这么认为。”
  春夏交接的季节时雨时晴,前一刻还是乌云蔽天,这一刻透出些星光和月牙来。原是迷蒙不知前路,顷刻间又明了起来。
  冥冥之中就似有牵引,这场绑架来的真是——恰逢其时。
  江熙凑近了一些,问:“那庙里有没有供我?我自带头衔文状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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