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9章

  他不知自己当时是个什么模样,只知眼前一片白光。
  四十余人斩首完毕,刑吏终于放开了他,他迎头栽倒。
  众人热议,迟迟不散。白檀请了一名收尸人驾车赶来,一只寿袋麻利地收走玉堂的尸体。他听到白檀的声音,视力慢慢恢复过来,再也顾不得其他,冲刑吏道:“快解开我!”
  刑吏往远处的阁楼看了一眼,收到旨意后给他松了绑。他跳上驶向城外的马车,一行侍卫跟后。
  鲜血滴了一程,如玉堂远去的足迹。
  车里,白檀如长姐一般抱住已经崩溃的他,声音颤抖地劝慰道:“玉堂跟玉茗团聚了,他是高兴地走的,你想开些。”
  他涕泪洗面,全身发麻,几乎失去了知觉。
  他们来到一座半山腰上,此处面朝东方,迎接朝阳,山脚环绕小溪,流水声空灵又好听。
  白檀与他道,这小径旁的数百株梅花是玉堂三个月前种下的,还不知能成活几枝。
  收尸人草草挖了个坑。
  白檀:“怎么不挖深一些。”
  收尸人看向山下的侍卫,苦道:“你也看到了,侍卫在下面盯着。虽说死者为大,可今天斩首的都是罪恶滔天的人,是不配安葬的。我要是知道今天送的是这样的客,就不接你这差了。你们要厚葬?锹子给你们,我先走了,省得被他们抓了去。”
  收尸人退给白檀一半的钱,心惊胆战地跑了。
  他拾起锹子,默不做声地挖起来。白檀见他使不上力,半天掘不起一捧土,抢过了锹子。
  下面的侍卫喊道:“一刻钟,不下来我们可就上去了。”
  他俩连忙把玉堂的尸体和玉茗的骨盒埋了。
  侍卫等得不耐烦,下了马就往山上来。他来不及烧些纸钱,连忙冲下去。倘若侍卫上来,一马虎就会把梅花踩折,不能让他们糟蹋了。
  那日后他的眼睛便坏了,一丈以外再分不清东西,而这些小病小痛在他经历了大风大浪后,再不值一提。
  夜里一灯如豆,他揉着眼睛编写着仕法,两只飞蛾绕在灯火旁,影子一闪一闪地落在他落笔的纸上。
  他将写好的一条律法拾起来,凑到飞蛾前,魔怔地道:“玉堂,你看这条可有修改之需。”
  第117章 科场舞弊(8)
  其实这样的日子也还好过,清静,足衣足食,加上本心的差事,弹指间便过去了大半年。
  仕法完成,经过百官三次审批后迅速颁布施行。萧郁赦免了他的罪刑,放他出狱,大概是对他写的东西挺满意吧。
  他刚出宫门,白檀与一众姐妹已在等候,扎了五彩的花环迎接他。
  大半年说短不短,说长不长。若是两年前,有姑娘捧花迎他,他一定洋洋得意、四处显摆,可现在终究是笑不出来。
  “谢谢。”他礼貌地接过花环,套在项上,道,“大庭广众下,你们与我这个罪人交好,会不会影响酒楼的生意?”
  白檀挽住他的手往酒楼拉去,生怕别人不知道他俩交好,道:“酒楼哪有你重要!今日酒楼打烊,我们设好了宴,只等你出来。”
  宴席设在院里,他跨进屋便看到了家人。如今江澈十八了,长高一截,江渔十六了,越发出挑,江宴白发厚了些许,笑容慈祥,反倒显得年轻了一些。
  他们好像事先说好了什么,不苟言笑的江澈脸上都洋溢着刻意又僵硬的笑。
  江宴向他招手:“我儿受苦了,过来坐。”
  他不喜欢在家人面前作悲,权当什么都没发生过,自然而然地坐到江宴身旁问道:“父亲怎么在这?”
  江宴:“都是白姑娘安排的。”
  他:“那我可要好好答谢她了。”
  “陛下把咱家贬为庶民,也好,只苦了老三不能再参加科举了。我们还住在府上,家丁已遣去七成,日子都还安生,我的身子骨还健朗,娘娘也安好,你不必操心了。”江宴轻描淡写地把家里的变故告诉他,像在说一件芝麻小事。
  他明白父亲是想降低他内心的愧疚感,而愧疚更重了,道:“对不起,连累大家了。”
  江宴安抚道:“没事。我看你编写的仕法不挺好的吗?”然后看向江澈,“是吧。”
  江澈连连点头:“是。”
  他没忍住笑了一下:“爹你别折腾阿澈了,他这样子比哭了还丑。”
  他一笑,气氛缓和了不少。
  江宴又问:“如今事已过去,你可愿回家了吗?”
  他沉默了一会,道:“爹,我不确定我还能否安分下来。”
  江宴脸上的笑容消失了一瞬,又回来,握住他的手拍了拍:“我理解你的,没事!陛下的性格我都了解,必不会为难我们。我相信你,我……都扛得住。”
  他:“谢……”
  “吃菜。”江宴打住他,“都是你爱吃的。”
  他看向自己的碗,江渔给他夹满的菜都快洒出来。
  一家人聊到深夜才散去,他回到自己的小宅,金箱银箱被抄了个精光,徒留四壁,也不尽然,角落里还搁着玉堂的破渔具。
  他喝下一瓶从酒楼带回来的酒,脑袋一如既往地发胀发晕,很快睡了过去。
  据说楚王府已经竣工,除了宫中拨来一批侍者,从民间也招收了一批。
  次日他穿戴整洁来到王府门前,想认真地与萧遣道个歉。大门挂满红绸和灯笼,崭新的红漆反映着油光,门楣上蓝底金字赫赫写着“楚王府”,洋溢着喜庆,不和谐是两旁站着冷峻的侍卫和雄武严肃的石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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