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2章
“好了。”李顾的身子塌了下去,这会子连说话都变得无比吃力,“让我看看……楚王的宝剑。”
他将灼华递到李顾手里,李顾差点没接住。
灼华一金一银的剑身在烛光下反射出柔光映在李顾满是皱纹的脸上,像在轻抚一个可怜的老人。
灼华的原石是他一次出远门时途中遇一神秘商人买下的,先帝亲手绘制剑的样式,铸成后以天子宝剑的名头赐予了萧遣。若萧遣不曾放弃皇位,灼华便是名副其实的天子专属物件。
李顾自言自语:“恕老身不能守护大齐的河山了,陛下、殿下,保重……”
李顾与灼华的对话像是临终的告别,恐惧瞬间填满他的脑袋,他甚至想到李顾可能要自戕,连忙夺走了灼华,扶住李顾急道:“将军可要叫军医来?”
李顾突然抓住他的手,力度之大似要捏碎他的骨头,他本能要抽开,却被李顾死死抓住,这种回光返照一般的力量把他吓了一跳。
“将军怎么了?”
李顾盯着他的眼睛,像翱翔的猎鹰瞄定地上蹦跑的兔子,盯得他心里发怵。李顾一字一顿命令道:“拿起灼华,刺向我的心口!”
“将军!”他小声而慌张道,“我做不到!”
李顾:“做不到我们就前功尽弃,白白送了阙州!你怕了?”
他:“我不怕!将军对三军来说太重要了,我不能够……”
李顾握他的力度不减:“我活不了多久了,只在两三个月内,就让我为大齐做成最后一件事,我死得其所。”
他惶惶地缩着手,不敢看李顾的眼睛。
“动手!为你的朋友玉堂报仇。”李顾眼里透着冷光,“你害过人的,不要在关键时刻心慈手软,别让我失望。”
他不怕杀人,他怕的是计不成而输掉李顾!他呼吸都在颤抖,迟迟没有回应。李顾见他“怯懦”,眼里的光散失,自己握住了短剑,抬手要往自己的胸膛上刺。
他恍然间似被什么东西狠狠扇了一巴掌,而后脑子一片空白,他变成了一只傀儡,被操纵着夺回灼华,眼也不眨地刺向李顾的心脏,红色的血液当即染红了李顾的衣裳,晕了开来。
李顾强忍着剧痛,闷哼了一声,满意地看着他:“好样的孩子,多刺几剑……”
他的眼珠已完全变成了红色,无神地看着李顾,只知要照令执行,不敢细想背后是什么,在进行下一个动作时,不知又被什么卡住,下不去手。
直到李顾咽下最后一口气,那阻力消失,他才再次刺去,四五下后他终于松开了手,李顾倒下,温热的血顺着草席伸展,浸湿他的双膝。
他惊回了些神思,郑重地跪到阶下,磕了三下响头:“恭送李大将军。”
也来不及伤感,故作镇定地走出帐外,吹了一声口哨,溜溜马应声赶来。
士兵谨慎地问:“你要去哪!”
他示出李顾的令牌:“奉将军之令,赴东凉军营传话。”
士兵才让了道。
他火速驶离军营,那头樊慎宣布完投降的消息,将士们发出骇然的怒吼,又过一会,便是撕心裂肺的哀嚎,满营充斥的悲声。
模糊间他听到有人在骂——“江熙拿命来!”
讨命的声音被他远远甩在身后,他冲入午夜的森林,松雪落了满头。马蹄踩在雪地发出吱吱呀呀的声响,混着他急促的心跳、费力的呼吸,干扰着他的注意力,阻断他去恐惧、去愧疚、去思考那些没用的谴责。
李顾去了,世上再没有他可以诉说原委的人。于是在世人看来,是他逼李顾下令撤军,签了降书,并杀了李顾,像狗一样的向东凉人摇尾乞怜。
然后他的家人会被扣上“叛徒之亲”的罪名受尽百姓谩骂敌视,一辈子抬不起头来。
很庆幸他当时没有想到这些,没有为这些所缚。
十日后他回到阙州,城门上已经换成东凉的军旗。见他奔来,士兵吹响号角,接着是热烈的鼓声,将领们出门迎接,以最高的军礼向他致敬——一个于东凉有至高功勋的大善人。
“大舅哥辛苦了!”将领伸出双手扶他下马。
他问道:“金作吾的人头呢?”
将领笑了笑:“这事要从长计议,我必然给大舅哥一个交代。”
没有肯定的回答,便是没有答应,东凉人耍诈了!
他没有感到意外,兵家常事而已。李顾已将东凉要与叛军解约的字据公开,叛军已经知晓,在齐军退出阙州后,就有两万叛军逃离大营,离间东凉和叛军的目的已经达成。
他带着降书赶回东凉军营要求兑现承诺,只是假装要个说法,实际上已经不重要了。“那答应给我的封赏?”
——尊他为国公,食邑三千户。
“两箱黄金已经是大舅哥的了。”将领和气地牵着他的手腕引往宴席,“我已奏请皇帝,相信好消息已在路上。”
第124章 最后一面(6)
为他特设的庆功宴布置在郡城的官署,一入宴厅便是二十名轻着春衫的舞姬,舞袖翩跹,却是强颜欢笑,浑身发抖,毫无美感可言。
他们畅谈阙州“光明”的未来,又聊起棠州的人文风土,虎视眈眈。
金作吾坐在他的对面,没有主动说一句话,一手撑着下巴,一手打着拍子,自顾自地欣赏舞姿。金作吾应该是被叫来陪酒的。
他和东凉是面合神离,他和金作吾是明面立敌,东凉于金作吾是背信弃义,两两相看,都膈应到无法下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