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他曾不喜留居于高处,也从不享受一览众山小的壮观,如果从前给他选择的余地,血厄宫主能不登高便不登高。
  并未畏惧,而是贪恋。
  他会太想要跳下去。
  可不知为何,这一回,他并未那般去想。
  或许是因为目下盛景,也许是因为修士结实的双臂。
  占地万倾的晏氏本宅,可比一方玲珑秘境。秀山碧水,亭台楼阁,流花缛景,万物生发。
  修士的声音比风还响。
  “外面的风光,比这要好看!”
  “好看一百倍、一千倍!”
  “我们不能留在这个虚假的晏宅——”
  陌尘衣喜悦于还有人同自己一样,察觉到这安宁晏宅的异样。
  “小主子,你要亲眼去看。”
  晏氏高耸的边界灵墙出现在了前方。
  陌尘衣踏上一杆细长的青竹,再借力一蹬!
  视野骤然拔高。
  灵墙后的景象映入秋眠眼中。
  他瞳孔一缩!
  ——白。
  无边无际的白。
  没有形状,没有生灵。
  一片缟素似的死寂。
  陌尘衣怀抱少年,立在灵墙的至高处,他面朝茫茫的空白,肃声说:“阵,小主子,这是阵。”
  有人将整个晏府,圈进了一个巨大的阵法中。
  此阵基座之广,将整片天地彻底隔绝于外界,他们在高墙上看到的外面,是阵法的边缘。
  没有人出得去,也不再有人能进得来。
  “你是第一个想要出去的人。”
  修士侧过头,与秋眠对视。
  “我们一起冲出去,如何?”
  第6章 死局
  丈高的灵墙,八面环绕。
  墙内外是截然不同的天地。
  秋眠探手至墙外,穿过无形的边界,是空白的彼方。
  那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
  经脉中的灵气在流失,血液亦被抽走,不疼也不痒,知觉却从指尖开始消失,至手背,再至腕部。
  然后这一只手就好像不再是身体的一部分,如果不回缩后及时供灵,就将彻底失去。
  如炎炎夏日脱水的花木,留下干枯的形状,轻轻颠一颠都会散开。
  离开了供给养分的主杆,任何部分都只有枯萎这一个结局。
  可以想象如果一个人跳出这堵围墙,会是怎样的下场,
  “不仅是困阵。”秋眠注视着手上的变化,喃喃道:“……是法则。”
  陌尘衣一凝,却先想将这小主子伸出墙外的手给拉回来。
  可少年的力气超乎他的想象,同时也仿佛有一股吸力在外,在与他对峙。
  他暗中使劲,也在接少年的话,追问道:“法则?何以见得?”
  秋眠没有直面回答,而是忽然神秘一笑,反问修士道:“想听一点儿会令人头秃的东西吗?”
  陌尘衣:“啊哈?”
  大道三千,术法千万。
  但玄之又玄,却有法则在天。
  “没有术法可以高过法则。”秋眠徐徐说:“再强大的术法,也不可能凌驾于法则之上。”
  好比渡劫修士的一招,可移山倒海,顷刻间取了某人的性命,更可令此人尸骨无存、魂飞魄散,好似将其彻底从世间抹去。
  但归根到底那也是依靠速度,只要足够快,其中过程肉眼就无法分辨。
  可是假如把这个过程无限地拉长,再分成一小段一小段,那么疼痛和崩解的内容也就会被平均分布在各个时刻。
  那就是清晰的可以被检测的部分,被检测就意味着可以被命名,命名后就可以进行转码分类,或被特殊转化或处理成哑变量,那么此术法就不再神秘,而只是一堆指代符号和数据。
  这是秋眠在穿书局学到的阵法的基本原理。
  陌尘衣果然没听懂。
  但他尝试用自己的方式理解:“你说的就像一个机关。”
  “很对。”秋眠点头,“或者可以给这个机关起一个名字,叫做程序。”
  穿书局员工的力量来自于对这个运作过程的解码,他们将阵法构成的灵力全面拆解,进行二度编改。
  在他们眼中的阵术,皆是一个又一个可以处理的信息,信息给出后,又在程序指令下执行,并回应和呈现,简单的阵不断叠加,就变得复杂和不可捉摸。
  阵术是这样,因果也是这样。
  他们这些员工,便是在登入后台,更改其中的语句。
  “所以术法皆可破,但法则不可破。”秋眠说的入神:“因为术法是过程,而法则是一个不变的结果。”
  穿书局真的很会烧人头发。
  为了弄明白这些,秋眠也曾夜以继日、焚膏继晷,从前他在云明宗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也在后来用更多的付出来还。
  这些知识,秋眠也不怕修士听了去会如何,已臻化境的修者,多多少少已经领悟出了其中奥秘,只是没能用一个新的词汇去定义。
  而秋眠也只是忽然想找一个人去说上一说。
  只是他讲完,半晌没有听见回应。
  秋眠侧过头,惊讶地发现陌尘衣眉头紧锁,自己那伸出墙外的手也终于被他蛮横地拉了回来。
  “……怎么了?”秋眠低声问。
  “你说着说着就出神的这个习惯,很危险。”陌尘衣松了手上的力道,却不容置喙地道:“我要带你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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