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修士问时并无他意,可自己再一想,不免也觉出几分试探的味道,毕竟多大了这个问题,听在对方耳中,问的就是死期。
  秋眠背了双手在后,轻盈地转过身。
  “我说我死在十七岁,你信吗?”
  少年的情态便化在了融融光华中。
  “骗你的啦。”秋眠弯了眉眼,他在给自己的身份找补,半真半假地说:“我修道不成,每日都在琢磨些稀奇古怪的东西,也遇了些机缘,得以窥得天机一隅,后来算是报了仇,本是魂归天地,谁知来了这里。”
  “但也活的够长,足有八十六年。”
  辛夷木无花时,亦华盖亭亭。
  秋眠伸手去够低垂的一片叶子。
  可这少年的个头有限,如何也够不着,他也不去用灵力,只踮脚又跳起来去抓。
  那是绷到了指尖,也够不着的一片叶子。
  陌尘衣不知何时来到了他身后。
  拂风过处,辛夷花开,垂落的叶也让花压低几分。
  少年却不再碰那花色皎洁的木枝,他转过头,笑道:“谢谢前辈,说这些平白无故要伤心呢。”
  陌尘衣垂眸,抬手盖住少年的眼睛。
  秋眠:“哎?”
  掌下的长睫正细细颤抖。
  花如幻海,须臾开谢。
  半晌后,陌尘衣忽然想到一句话。
  在模糊的记忆中,他的徒弟很爱哭鼻子,还脾气大,自己却总不肯承认,常掩耳盗铃,自己捂着眼睛,于是让那长长的睫毛上也挂满水珠。
  所以从前他便经常这般哄逗。
  不正经的师尊在他跟前,哎呀几声。
  哎呀哎呀。
  这是谁家的蝴蝶儿。
  淋湿了翅膀。
  第9章 书院
  翌日,秋眠起了个大早。
  他多年不上学,谁知死了又活,还有机会重新体验一回书院生涯。
  晏氏讲规矩,书院内更是条文杂多,其中对仪容有极为严苛的要求,早时要沐浴净面,焚香佩玉,一遍下来,没小半个时辰弄不完。
  晏司秋的院子里什么也没有,这些东西都是昨日仙仆临时送来。
  玉是净白,香为水沉,衣带一应皆是簇新。
  秋眠坐在铜镜前,生疏地将长发束高。
  庭中,花冬打了个哈切,又在思考以后是否要把早饭的量再加一倍。
  尤其是馒头,要多蒸,蒸上那么一大屉,十个人吃也吃不够。
  不然怎么养活一个这样能吃的修士。
  她默默收回目光,就见陌仙君一手白馍一手执筷,正熟练地往掰成两半的馍里夹雪菜。
  花丫头纳闷不已。
  说好的吸风饮露的大修士呢?
  阿眠再不出来,馒头要被他吃没了!
  “唉。”
  “叹啥?”
  修士抹了勺辣子到馒头里,漫不经心地问。
  “回前辈,书院我从前伺候二少爷时也去过。”花冬忧心道:“那儿风气不好,规矩写在竹简上,堆得当有小山高,可怎样罚,该罚谁,却全由先生说了算,那些先生与晏氏的关系多少有些牵连,所以……”
  陌尘衣颔首。
  然后一口吃掉半个红油馒头。
  花冬:“……”
  就在此时,木门“嘎吱”一响。
  少年的影子在门槛后被拖地很长。
  两人闻声望去。
  花冬:“哇哦——”
  晏氏极其喜奢,衣袍样式极彰显华贵,就连书院统一的服饰也十分讲究。
  四时不同色,早夏宜墨绿,白衬墨袍,引竹纹相缀。
  衣为好料,矜贵的却多是饰物。
  天青月白为底,外罩青梅近墨绿色的广袖长衣,因循时令,还另有一身薄纱蝉衣。
  发束镂空银冠,架一枝仿竹叶形的银簪,腰挂水苍玉珠与养神的灵佩,走时却不可令其出声,另有一装竹简的小芥子囊悬于其间。
  前襟需别上日冕状的玲珑石,精雕细琢,尾端拖下些许银穗流苏,走动间会有微晃动。
  这一套下来,为的是追求视觉上的雅观,本人却是累的可以。
  秋眠捏了捏肩,抱怨道:“真麻烦。”
  “好看啊!”花冬捧心道:“真好看啊!”她绕着秋眠转了一圈,“阿眠,你以前也定是个极好看的吧!”
  晏司秋的壳子底子不差,但他久居此地,无灵气调养,吃穿上也短缺,肤色是不见光的白,也没有多少好气色,个头勉强跟上,肩背较正长壮长宽的少年人而言,仍还是单薄。
  这样的骨架子太挑衣服,着重色华裳,若非气度和仪态来撑,怕是会有些不伦不类。
  “这……”秋眠听她这样问,含糊道:“不怎么样。”
  不怎么样到满脸爬黑红纹路,能吓哭小孩的那种。
  但夺舍之人或多或少会与被夺舍的有几分共通的地方,方才秋眠对镜自照,发现晏司秋与他当年的样子似乎有几分相似。
  究竟有几分,却连他自己都无法确定了。
  哪怕此时他对鉴的是自己的本相,怕也会如镜中的这张脸一般,熟悉又陌生。
  但经不住少女毫不吝啬的夸奖,秋眠跟不上她的伶俐,只能埋头,把粥喝了个精光。
  早课开的时辰极早。
  秋眠放下勺子,深吸了一口气。
  一顿热乎的早食,抵得过清晨的凉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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