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师尊。”
  他仍在极力伸出手,指尖离鹤仪君不过咫尺。
  “秋眠。”鹤仪君冷冷的说,“为师从前待你如何,你心知肚明,可为何你要恩将仇报?”
  “……我没有。”少年的嗓音里夹了浓浓的哭腔,他变的口笨舌拙,只会重复那一句,“我没有啊。”
  淅淅沥沥的血流淌成河,载得那落花浮浮沉沉,艳丽至极。
  “你说你已悔过,我念师徒一场,接下了那杯酒,那杯,被你下了毒的酒。”
  秋眠争辩道:“师尊,那不是我,那是——”
  “有用吗?”鹤仪打断他道:“我万年修为一朝尽毁,天道神格俱毁,已身死道消了啊。”
  鹤仪君的面目在薄雾后看不分明,亦或是秋眠的视力又要失灵。
  然而他还在极力地睁大眼,想要看清对方的模样,那伸出的手也似乎快要摸到鹤仪君的一缕发丝。
  “为师太失望了。”
  鹤仪君向后退了一步。
  “你欲念横生,妖性不死。”
  “为师十分后悔,当日为何要将你从崖下带回。”
  字字句句,如刀如刃。
  而鹤仪君的身影也在乱花繁影中淡去。
  “不!你别走——”
  秋眠瞳孔一缩,忽然发力,紧紧抓住了胸口的长剑,竟生生向前挺了几分!
  可他的双足像是被冰凝住,根本动弹不得。
  他知道自己要留不住他。
  方才还在辩解的秋眠忽然扯了嗓子大喊——
  “你后悔吧!”
  “鹤仪,你后悔吧!”
  “是我平庸无能!是我有负云明宗教诲,是我对师长心存欲念!”
  “是我……害死了你。”
  这气势不过一瞬,秋眠软跪在地,哭求道:“师尊,别走……”
  哀求的话一旦离了口,就不再那么难续。从前的每一次都是这样,从来都是如此。
  “你要我做什么都可以……”
  “你恨我逐我杀我,可以……”
  “……只求你,带我走。”
  “师尊,求你带我走啊……”
  “——眠眠!”
  秋眠猛地睁开了眼。
  花雾散去,鹤仪君隐在雾后的脸与陌尘衣焦急的面孔重合。
  “你……”
  秋眠的涣散的瞳孔慢慢聚焦。
  低下头,他看见自己身上裹了张灰扑扑的毯子,而陌尘衣则光了膀子,头发还是一缕一缕,往下滴着水。
  潭水旁搭了个木架子,正烤着他们湿透的衣裳。
  “灵气完全没有了。”陌尘衣这样说,却又像是松了一大口气,他看着秋眠,道:“还好,我身上的药还管用。”
  秋眠向四周看了看。
  潭水边是黑黝黝的几方高柜,石壁上嵌了夜明珠,这里像是一个地下的暗室。
  陌尘衣见他茫然的神色,心中生疼,但没有问他梦见了什么。
  没有灵力的安抚,即便是在昏迷中,这孩子也在哭,在求一个人带他走。
  秋眠挣扎着坐了起来,垂下的长发遮住他的神情,半晌后,低声问道:“前辈,你有没有恨过一个人,恨到想要把他扒皮抽骨,生食其血肉?”
  陌尘衣压住那隐痛,问:“是你之前说的做这个阵,放出邪物的人吗?”
  “嗯。”秋眠应后,忽然突兀的笑了一声,“真是讽刺啊——”
  他苦笑说:“日日夜夜怀恨在心,没有一刻停下,我告诉自己此仇不共戴天,他的一根头发丝我也不能忘,化成灰我也要认得,我要他血债血偿,挫骨扬灰,后来我也如愿……”
  在用因果琴立灵屏时,秋眠也尝试联络穿书局,不出所料,通讯全部失灵。
  可穿书局的自动报告系统,还留了一条简讯记录在琴中。
  “穿书者状态:死亡。”
  他真的杀死了那个人。
  那么这个阵,很有可能只是薛倾明的一个遗留产物。
  但秋眠没有喜悦。
  “可是我发现,我只记得我恨的人,却已经快要忘记……”他抬起头,哑然失笑一般:“快要忘记我爱的人的样子了啊。”
  秋眠说完便默默了一阵,片刻后又转过目光,道:“这里应该是晏氏的暗室,我们……”
  话至此,他却没有把正事说下去。
  修士的怀抱秋眠并不陌生,依然温暖结实,只是之前没有这么密不透风,也没有这么的紧。
  “我不知道如何宽慰你,眠眠。”修士涩声道:“但我知道这是什么感觉。”
  秋眠靠在他的肩膀上,像是依偎一根浮木,他自然可以随波逐流,但此时却是浮木将他固执地托起。
  “再睡一会儿吧,眠眠。”
  陌尘衣说:“这里交给我。”
  第14章 缘由
  秋眠的梦常不安稳,却也并非回回都有人物出现。
  有时,他会梦到自己浮在水上。
  那是一片粘稠的黑水,广阔不见尽头,无波无澜,如同深渊泥沼。
  他仰面漂在水中,荡来又荡去。
  水淹没的速度是十分迟慢的,从双腿蔓延至腰部,再到手臂和胸膛……
  直到胸口也沉入的时候,常常他会觉得窒闷,但只要忍耐过了这一阵子,接下来就会好过太多。
  潮水来去,秋眠期待于没顶的一瞬。
  那么他便能也成为一滴水,融于万千的水中,没有任何的不适与苦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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