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秋眠扶住门框,捂住嘴无声地干呕起来。
从那邪旋出现,他便感觉自己的身体像是被启动了一个记忆的回档开关。
他见过邪雨倾盆后,万物生灵皆化为了白灰,也知道那些邪物会长成如何恶心的模样,更知晓那些邪气如果真的被人控制,可以多么变化无常。
他不想让这些人继续去查丹月城了。
要是真的有第二个薛倾明……
这些人一旦卷入太深……
秋眠头痛欲裂,踉踉跄跄走到床边。
他抖着手脱了外袍,呼吸才通顺一些,再蹬去了鞋,便是往榻中一栽。
与身体的记忆一起冲来的,还有和那邪旋的呼应之感。
邪气乃浊气与清气混杂,严重变异而成。
耿子规大夫没有接触过这些东西,所以他判断一旦秋眠身体中的清浊平衡被打破,不论是缓慢的过程还是突然的爆发,必然就是一个结果。
而事实上秋眠认为,他现在这身体就宛如一个培养皿。
那些清浊之气也许正在变成他深恶痛绝的邪气。
从前有禁术“诸天闻我”的存在,便是防止出现这状况,既然邪气内浊气成分大,为防止交锋时的冲突,索性弃了清修之道,去以毒攻毒。
可现在他的体质太弱,根本不能再修炼一次诸天闻我了。
秋眠之前打算,他就先这样留在师尊身边,什么时候觉得不成了,就独自离开,找个没人的地方开一回完全的太古银花净化阵,把自个这些邪气一并清除。
但而今事态明显变得复杂起来。
他歪躺在榻上,在天旋地转中不经想,难道这一本书的剧情,居然上来就开大么?
主角光环的所有者花冬,是随他们来到了丹月城,这是她的选择,那么也就是她的一条命轨,而另一主角印葵,也与丹月城有密切关联。
冥冥之中的剧情指向了这里。
……走不掉了。
所以究竟是有异样的控邪者出现,还是这只是剧情中的一环?秋眠目前无法判断。
想着想着,他又忍着头晕爬起来写了一封信,以灵力化成的纸鸢送去耿大夫处,让他们千万小心,如遇危险,一定折断木枝。
做完这些,秋眠彻底不能动了,他闭上眼,脑中汹涌着万般纷杂的思绪,可身体又叫嚣着不适,眼皮沉沉就要盖上。
他慢慢蜷缩四肢,将自己往被窝深处埋。
梦中也依然不好过,白茫茫的雾气中,他听见一个人在声嘶力竭地大哭和大笑。
那几乎扯破嗓子的哭笑最后变成了尖叫,尖利到不像是人的喉咙能够发出的声音。
可秋眠并不觉得恐惧,雾气散开,他沉默着站在原地,麻木到无波无澜,犹如一尊冰雕或一潭死水,与雾后疯狂的自己遥遥相望,冷眼旁观。
直到他听见了几声呼唤。
“眠眠。”
“眠眠别走丢了啊。”
“眠眠,到我这儿来。”
他循着那声音走,像随铃而行的亡者,走过镜花水月,走过白水青山,眼前渐渐暗了下去。
“眠眠……”
他睁开了眼,月色入眸,湿漉漉的眼中盛满盈盈的水华。
放在锦被外的手僵直紧绷,青筋暴跳,在白皙的手臂上突兀的蜿蜒,五指却紧紧扣在陌尘衣的指缝间。
太过用力的抓握令指节也发白,指甲却深深刺入了对方的手背。
陌尘衣浑然不觉皮肤上的刺痛,把少年汗湿成一绺一绺的额发拨开,凑在他一旁,眼底流淌的是越窗而来的月色。
手背上指甲刺出的的弯痕已见了血色,但他却是轻笑道:“眠眠要给我戳几个月牙儿啊。”
秋眠怔怔望着他,流云在此刻遮上了户外的一轮满月,庭中的扶桑木影显出清晰的形状,像是夜中的暗火。
他忽然呜咽一声,手脚并用地将陌尘衣缠抱住,分明不知在恐惧什么,却怕的发抖。
陌尘衣只觉掌下少年的脊骨细细一根,顺着向上摸去,后颈的一截骨也支棱突出。
真是太瘦了,陌尘衣想,浑身上下没有几斤肉。怎么会这样地瘦呢,却刚好填足他鼓胀的心。
他认为自己已经猜到了眠眠从前的身份,和白蓁相熟,无外乎出自血厄宫。
这受尽了天下骂名的邪宗,而今是仙阁的一个隐痛。
云明宗所有峰主联名上书仙阁,请还血厄宫一个公道,可没有证据能证明,那个溯洄一切的法则便是出自他们之手,那些云明宗的修士又总也说不清,亦或者是,说不出。
甚至连血厄宫的人,都会在某些时刻,被某种强大的力量禁言。
但陌尘衣愿意去相信。
撇开云明宗和血厄宫余部的说辞,这就像是一种冥冥之中的直觉,一次声势浩大的叛逆。
他仿佛循规蹈矩了太久,终于可以盲目且没有理由地去相信什么。
出身自血厄宫的小家伙,当年一定吃了很多的苦……陌尘衣收紧了双臂予他足够的支持,道:“我不走的,不怕啊眠眠,你看,月亮又出来了。”
灵力贴着窗潜了出去,却呼啸着冲上了天穹,半步大乘的修者可移山倒海,如今,却只是要给怕黑的孩子拨月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