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一如那趴在礁石上望桃花林的小鲛人,她仍爱桃花,仍喜唱歌,是秋眠夸她唱歌好听,是血厄宫后山种遍桃花。
可是她走出这样久,许多东西也已改变。
她自问没有那么多的大度,也无秋眠那多么的恋恋不舍,更不会回到望川星海。
如珠娘子从来不属于大海,她看透了人情冷落,身边人来来去去,不如毛团子抱的舒服。
说到毛团子,白蓁把刀柄往地下一杵,从袖子里掏出一团狐狸,拎起来道:“你忒娘的就和姓陌的学这些东西,告诉你,别再缠着我,我那儿有一山的毛绒可爱,不差你一只狐狸。”
目光一转,“不如你留在云明宗吧,这儿一堆和你一个心态的修士。”
云明宗的人猝然知道了真相,定是会愧疚万分,可是白蓁知晓愧疚也可作一味毒药。
她见过挽仙楼中一对搭档的下场,也曾互诉衷肠,在一次任务中,搭档中的一人替另一人挡了刀,落下双腿的残疾。
接下来便是照顾一辈子的许诺,但挽仙楼不养废人,一人担两人的任务终于也耗尽了昔日的耐心,进而心生怨怼:我没有求他救我吧,是他自愿的吧,他也没有告诉我,他如果真的爱我,为何令我日日受此磨难?
后来,这一对儿是秋眠和她一同将其埋葬,卧床之人怎会看不透对方的心思,饮罢毒酒便要放其解脱,可更深的愧疚令留下的人在刺杀中失手,千刀万剐地扔在了野地。
与其彼时心生怨恨,不如此时留有体面。
云明宗四人早已习惯了她句句带刺,却也没有反驳,林涧肃站起身,面色苍白地走到她面前,道:“白姑娘,林某不会用所谓面板为自己开脱,执鞭人是我,断魂崖上的那一剑……也是我。”
话至此他气息不稳,又强自在袖中握紧了拳,才继续道:“如果眠眠愿意,待他好些,之后你便能……带他离开。”
季南月垂眸,屈启亦是静默不语。
“师兄!”纪北亭豁然回身,眼圈红的可怕,“他——”
“你要他如何面对我们?”林涧肃做了云明宗这么多年的宗主,沉下声时便有无限的威严,只是这威严与那惨淡的容色并不相合,他缓缓道:“他的灵息,因我们的靠近才开始波动。”
这话倒是与白蓁心中所想不谋而合。
在这《迷仙》的番外篇,所有人都已经回不去了。
季北亭用力一拳摧在石桌上,裂纹密布,他记得翻书前的一切,来自于那些仇恨和愤怒,他都记得。
面板篡改的喜恶不是无缘无故,不然也不会瞒过法则,定是要有触发,放大的只是某一个点。
秋眠入山时,季北亭也才十二岁,这修真世界于季南月而言是新生,于他却是一半的得到和失去。
他欢喜于阿姐和自己终于不再流浪,可也觉得孤单。
尤其是那咬人的小白蛇来了之后,姐姐更是常往那儿跑,这对于十二岁的季北亭而言,就好像、就好像……被疏忽了,被剥夺了重要之人。
当然这只是那个年纪的他会有的想法,后来他就此事寻求过宗主的帮助,也与姐姐坦诚了自己的感觉,那些情绪便也慢慢化消,他也开始不再对白蛇小师弟怀有敌意,觉出他的可爱,以至于后来盘蛇盘的比谁都欢。
但这些旧日的情绪被那个面板翻了上来,尤其是季南月身死,他得知了秋眠是对季南月倾慕不成蓄意报复,他所有的理性轰一下就炸没了,他彻彻底底失去了阿姐,只因为阴毒的爱慕。
面板加持下,他恨不得要他挫骨扬灰。
什么证据、什么真相他都不在乎。
他不会杀秋眠,杀了就太便宜他了,这蛇妖不是喜欢勾人吗,不是喜欢强求吗,好啊,他找来了挽仙楼的人,与他们在酒楼上探了一笔生意。
季北亭记得那一天,下了一场大雨,天仿佛从未亮过。
他拨开竹帘,让那凄风苦雨洒进暖阁,在浓烈的酒香中对挽仙楼的人说:“就是那庙,你们找到他后,该知道怎么办。”
挽仙阁的来人也是精明,对那庙中是何人也心知肚明,试探道:“知道知道,只是挽仙楼也有各做各的,明面上的、暗地里的、藏在人府里做妾氏的、千面多变的,那……这位去做甚么呢?”
季北亭把酒杯捏在掌中,冷笑道:“毕竟是从我们云明宗出来的,一时半刻太难看了惹人笑话,你们不是训人颇有手段么,既然我这位小师弟喜欢情啊爱啊,那便好好地训,不过头几年别闹出难听的,我找你们,也是因你们风月也主,生杀也主,他爱杀人咬人,那我自然让他杀个够,咬个够!”
来人见他目有疯色,自季南月死后,这少爷也就发了狂,他猛地灌了口酒,将酒杯往桌上用力一砸,眼底血丝弥漫,道:“阿姐,你总让我别欺负他,哈,现在你来管我啊,你看,而今我要他生不如死!”
他真的都记得。
说过的话,做过的事。
薛倾明在计划的初始蛰伏极深,他甚至真的给云明宗的人当了几年的好师叔,太仪界篡改记忆的方式确实不少,用夺舍之法,让云明宗内遍布人他也可以办到,但他还是选择了费力地顶住法则压力,去调整面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