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9章

  他木然冲小李张开双臂,还是要抱。
  李朝闻乖乖躺进他的怀抱里,一米八几的个头缩成小孩样,两个人蜷在一块。
  “哥哥,你是不是还特别难过,对不起,我不该跟你嬉皮笑脸的。”小李喃喃道。
  于磐知道他在担心什么,笑道:“其实也还好啦,阿嬷什么都不记得,生病又要化疗,活得也痛苦,走了反而会少点痛苦喔。”
  “好想睡一会喔。”
  这几天偶尔躺在这张木板床上,于磐脑子剧痛,可合眼也睡不着,到了凌晨又爬起来,而现在,爱人安安稳稳在他身边,困意袭来,挡也挡不住。
  “那我先洗个澡。”小李准备起身。
  平常都是于磐催人去洗澡的,但这次他使劲摇头,直接把小李拽上床,扒了衣服抱着。
  李朝闻心里一甜,想嗔一句“你把我当毛绒玩具啦?”
  可是话没等说,他男人已经睡着了,而且呼吸声均匀,睡得很沉。
  胡子还是没刮,抵在他额头上,痒痒的,床也不够长,李朝闻需要弯着腿,才能让自己整个身子在床上。
  既然他这么困,那就当一次小抱枕吧。李朝闻双手环住他的腰,一起进入梦乡。
  凌晨五点。
  “小磐!”
  是于冠良的声音,有人在敲门。
  于磐猛然惊醒,窗外还是漆黑的,他眼前混沌一片。
  怔了半晌,他才想起:要起床准备给阿嬷打幡!
  哪知道抱着小宝可以睡这么久?他赶紧起来穿裤子:“来啦。”
  李朝闻其实夜里醒了几次,还抬起他胳膊翻了个身,这会儿比于磐清醒些。
  他皱着眉,悄声道:“你听,好像有很多人。”
  木板门没有猫眼,但门缝很宽,于磐一低头,看见院里的小灯映出重叠的好几个人影。
  怎么来势汹汹的?带着这么多人来堵他俩吗?
  从土道上一路颠簸过来,于磐老家给小李一种穷乡僻壤的感觉,不像文明社会,在这地方,他真有点担心人身安全。
  “他们不会进来吧?我躲在哪比较好?”李朝闻惊慌地套上t恤,匆忙打开衣柜,寂静的夜里,柜门发出吱嘎一声,格外刺耳。
  带横格的,躲不进去。
  “阿贝,我很快啦。”于磐喊道。阿嬷入土为安的大事面前,他得配合于冠良的表演,量他今天也不可能搞什么大动作,无非是恶心人罢了。
  他嚯地打开门,门口的都是他叔伯辈的亲戚,穿着丧服,如同鬼魅。
  于磐扫了他们一眼,摆出一个最有诚意的假笑:“歹势啊阿贝。{不好意思。}”
  “怎会按呢慢?有啥袂见得人的?{见不得人}”于冠良的狗腿子四叔说。
  于冠良倒没吭声,黑着脸,好像于磐给他丢人现眼了似的。
  李朝闻蜷在床上屏住呼吸听着,都是闽南话,没怎么听懂,只听于磐嘭地又关门,回来对他说:“你睡你的,就躺在这里。”
  他没收声,想来是不怕他们听见了,可小李还是有点怕。
  于磐过来揉揉他头:“没人敢怎样,乖啦。”他不好惹,族人都知道。
  可是李朝闻哪睡得着?
  外面尽是敲锣打鼓,完全没有悲戚的唢呐二胡声,他把窗帘掀开一点点缝,透过窗棂看丧仪的队伍,有人举着金色、粉色的彩旗,主事说着吉祥话,他们就高喊“有喔”。
  仪式名义上为死者做的,可句句是庇佑生者的祈福。
  这一天太漫长,不时有人从窗前经过、进院子取东西,于磐只有中午回来给他送了点饭,然后又回去帮忙操办宴席了。
  小李不敢出门,无聊到看完三部电影,就这么熬到傍晚,于磐给他发了张照片:老宅的院子里挂着几盏灯笼,底下放着好几张圆桌。
  更像喜宴。
  人们推杯换盏,全无清晨哭丧的神色,很难想象这里昨天还是阿嬷的灵堂。
  窗外跑跑颠颠的脚步声,小李掀开帘,是一个落单的小男孩。
  “天麟?”他打开窗户。
  这些天孩子见了太多不认识的人,习以为常,一点不怕生,只害怕乱跑被人告状。
  他冻在原地,交叉小手打招呼:“葛格哩好。”
  圆滚滚的一小只,还有点可爱。
  也不知是不是他先入为主,这孩子真的跟于冠良长得不像,嘴唇薄薄的,鼻子也不大。
  李朝闻看看四下无人,问他道:“你怎么自己出来了啊?没人陪着你?阿爸该担心了。”
  一听到阿爸,天麟脖子缩成肉肉的好几节,撒腿就往回跑。
  “诶!”李朝闻没怎么犹豫,拔钥匙出门,追到街上去叫住他:“我不告诉你阿爸!你要去哪啊?”
  孩子抠着手指头,好像在犹豫是不是该跟这个葛格说实话。
  李朝闻俯下身笑:“你带我去逛逛好不好?我怕找不到路,一整天没出门了。”
  其一是怕迷路,其二是怕撞上什么人,他对乡民的蒙昧感到恐惧,却相信孩子的人性本善。
  “去茶山。”他说。
  “哇!去茶山呀?带我去吧!”小李眼睛亮晶晶的。
  李朝闻跟着小天麟蹦跳的背影,走在村庄的石板路上,白天下了雨,润湿了灰瓦屋檐,平添一分恬静的古韵。
  小李记得他老家的村庄,半数以上的平房都坍圮了,可这里家家户户都晒着衣物、放着采茶的簸箕,烟囱里飘出袅袅炊烟。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