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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宋澜被他这话噎住了,他嗓音哑得厉害,只觉得心里疼。
  “有什么好说的呢?”梅砚伸手关了窗户,雨声与雷声都被阻隔在了窗外,果断而又干脆,“青冥,有些事情,不是说还就能还清的。我要了徐玉璋和先帝两条命,可这还不了我梅氏一百三十四口人的命;我任朝中二品高官,可这补偿不了我在钱塘隐姓埋名的那七年。反过来说,当初我自裁谢罪,遮掩不了弑君的罪责;我自甘自愿委身于你,也平不了与你的杀父之仇。这本就是一笔算不清的烂账。”
  梅砚关了窗户,心中却仍是烦乱,不想在屋里留下去,抬脚就要走。
  又被宋澜唤住了,“少傅,是朕对不起你。”
  梅砚脚下一顿,但并没回头,他说:“当初在瑶光殿里,我用刀抵着先帝的脖子,我让他写罪己诏,他不写,咬牙撞上来,这仇我就算是报了。我祖父和父亲泉下有知,必不想看到我将这些仇怨迁怒到你身上,天理昭彰,是非善恶,人心自有定论,所以我不要你的平反谕,更不要你的罪己诏。
  “青冥,不是你对不起我,是我有愧于你。”
  梅砚推门走了,屋里静悄悄的,什么声音都没有,显得那凄厉的雨声更加吓人。
  这样的暴雨,要下很久吧。
  ——
  又过一些时候,廖华端着一碗面进来,是手扯的面条,鸡丝熬的高汤。
  “陛下吃些东西吧,这是梅少傅刚从瑶光殿回来的时候吩咐宫人去做的呢。”
  宋澜像是丢了魂一般,怔怔看着廖华手上端的那碗面,过了很久才问:“廖华,今天是什么日子?”
  这问题,梅砚不久前才问过,廖华下意识便答:“六月初二了。”
  “哦,原来是六月初二。”
  宋澜闻言笑了笑,伸手接过了筷子,面却已经有些坨了,筷子还没提起来,眼泪就已经落在了碗里。
  年少的帝王像一个犯了错的孩子,他在那场濒死的梦境里苦苦熬了一个月,如今终于撑不住了。
  他抱着那碗面哭。
  眼泪颗颗滚落。
  声声呜咽。
  廖华听了很久,在听清了宋澜说的是什么的时候,忽然明白了六月初二是什么日子。
  宋澜说:“少傅为我取字的时候,还说要亲手为我加冠的,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这一天,是宋澜二十岁的生辰。
  作者有话说:
  “少年当此,风光真是殊绝。”出自秦观《念奴娇·千门风月》,特此标明。
  第23章 罪己诏
  梅砚带着东明回了府。
  雨还在下,肆无忌惮地洗刷着这座巍峨的皇城,屋脊楼台都被冲刷得鲜亮,皇城檐角的琉璃瓦在阴沉沉的天里闪着炫彩的光。
  阔别一年,梅砚终于走出了这座宫殿。
  少傅府的下人本就没有多少,梅砚被软禁以后又跑了几个,如今偌大一座府邸,就只剩下几个积年的老仆,看见梅砚回来,他们简直不敢相信。
  “真是主君回来了?老奴不是在做梦吧。”
  梅砚有些心神不定,一时没答话,东明就笑嘻嘻地冲院子里的下人说:“主君的病大好了,自然就回来了,你们快去把房间收拾好,主君今日累了,要早些歇下。”
  几个老仆便不再多言,都老老实实下去做事。
  梅砚从头到尾没说话,待房间收拾妥当就进了屋,一头扎到床上,竟是睡觉去了。
  东明守在屋外,抬头看看廊外的雨幕,觉得自己见鬼了。
  梅砚这一睡,大有睡到天荒地老的架势,白天也睡夜里也睡,却不知道究竟有多少时候是真的在睡。
  他一连几日不出门,不进宫、不上朝,就差连饭也不吃了。
  只是有时候仰面躺在床榻上,呆呆地想着一些往事。
  十四岁的宋澜站在东宫门口垫脚打量他。
  十五岁的宋澜在东宫学舍的书册里画王八。
  十六岁的宋澜扑在他怀里哭得抽抽搭搭。
  梅砚什么都不说,他这些年的隐忍和苦楚,似乎都在宋澜那一跪里消散了似的,他觉得,自己那颗心变得很空。
  没有仇恨,没有怨怼,没有委屈。
  这是典型的逃避现实的举措。
  如果不是宋澜的圣旨下到少傅府,梅砚大有可能一直这么逃避下去。
  但就如同他早就知道的,这件事容不得他逃避太久,宋澜的那道旨意也一定会赐下来。
  廖华亲自来宣的旨意:
  “秉承天谕,天子恭请。再陈前太师梅时庸、中书侍郎梅成儒一案,奚为徐氏乱党攀诬构陷,皇室又少详查,致奸臣当道,忠良蒙冤。朕痛思己过,为人天子,贤良受害十五载而不察,朕之丘山。今告天下,梅氏纯善,平其冤罪,追封盖加。
  复陈己罪,令请神明,国祚平壤,罪罚有告。”
  梅砚跪接了旨意,将那封明晃晃的圣旨拿在手里,他等了十五年,手却抖得厉害。
  他一直在逃避的,就是这封圣旨。
  或者说,他不希望写下这封替梅家平反诏书和帝王罪己诏的人是宋澜。
  梅家与徐玉璋和先帝的仇怨已经了结了,他不想让宋澜来承担这些后果,人们都说父债子偿,但他始终觉得没道理。天子下罪己,意味着国祚将息,福脉浅薄,朝堂动荡,天下不平。他不愿意看到宋澜陷入到这样的泥沼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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