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丹药是好药,就是从不轻易给人,许多人拿着千万两真金白银上山求药,老爷子多半是连眼皮都不抬一下。
受挫的人里包括他的亲皇孙宋澜。
所以当初梅砚饮下先帝御赐的牵机酒,宋澜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自己的皇爷爷,他拖着身上六十道杖伤去求药,上玄真人却压根儿不愿意见他。
若非宋澜那三天三夜的跪求,梅砚早就没命了。
——
腊月二十二,宋澜与梅砚驱马车到了三生观,天阴欲雪,与宋澜并肩站在三生观外,梅砚不由地感慨万千。
吉庆帝退位的时候他还太小,压根不知道当年的旧事,也从没见过如今的上玄真人。
宋澜倒是提过几次,但又牵扯到宋澜当年求药的事情,梅砚心里总是怪怪的,按理说是上玄真人救了他的命,他应当对老人家心存感激,可宋澜的腿又是因此事跪坏的,他心里的感激又消散了大半。
说来说去,梅砚总是会把事情怪到自己身上,若不是为了自己,哪里会有这么多事。
一旁的宋澜拉了拉梅砚的袖子,“少傅,想什么呢?来都来了,进去吧。”
梅砚只得点点头,随他进了三生观。
在他的想象中,上玄真人应该是个仙风道骨的老道士,或是不近人情的长者,但事实证明——
“嘿,孙子!”
“诶,爷爷!”
梅砚眼看着一个穿短衫的道士从屋里蹿出来,又眼看着穿龙袍的宋澜从自己身边蹿过去,嘴角很明显地抽了抽。
皇族祖孙的相处模式,就是这样的?
好在陪宋澜来的人是雪胎梅骨、醉玉颓山的梅景怀,他当下就控制住了自己的表情,恭恭敬敬朝着两个人走近。
“晚辈梅景怀,见过真人。”
“哦?你就是我孙子的那个少傅?”
梅砚闻声抬头,打量宋澜的这位皇爷爷。
上玄真人身量不算高,相貌端方周正,蓄着花白的长胡子,乍一看也就五六十岁,但梅砚在心里算了算,此人少说也有七十多岁了。
梅砚笑了笑,“正是晚辈。”
上玄真人伸手就去拍梅砚的肩膀,目光落在他面容上的时候却顿了顿,眼底的惊诧一晃而过,随即道:“别那么多礼,外头冷,咱们进屋说。”
屋里炉火烧得很旺,暖烘烘的。
梅砚往摆了整面墙的仙丹妙药上瞥了一眼,随即就去看上玄真人。
上玄真人正揪着宋澜的头发玩。
“哎哎哎,皇爷爷,您快别稀罕我了,我又不是小孩子了。”
上玄真人一巴掌拍上去,笑了笑:“你小子长得真是快啊,这才两三年不见吧,窜这么高。”
宋澜也笑,说是有两年多没来了。
又一巴掌拍上去,上玄真人打趣他:“还有意思说,当初不是说好了,你拿着药救了你的少傅,日后要常常来陪你爷爷我说话的吗,做皇帝的怎么还说话不算话,想当初你爷爷我做皇帝的时候,那可是一言九鼎,从不食言!”
宋澜讪讪:“皇爷爷你别生气啊,这两年事情实在太多了,这不是一闲下来我就来了吗,还把少傅也请来了。”
梅砚实在不知道要用什么样的心情来面对这位上玄真人,只能抿了抿唇,再度同他问好。
老人家笑呵呵地受了,打量他的目光却仍有些说不出的奇怪,他踌躇了一会儿,终于忍不住问梅砚:“你年纪轻轻就是我孙子的少傅,这官职可不低,祖上是官宦人家吗?”
梅砚一愣,若要放在以前,他是万万不敢说自己的身世的,但如今梅家的冤屈已经被平反,此事也就没有瞒着的必要了。
他点点头,说:“晚辈的祖父和父亲都曾在朝中认职,祖父是前太师梅时庸,父亲是中书侍郎梅成儒。”
上玄真人的嘴角一下子就僵住了,连那花白的胡子也不动,就这么怔了好一会儿,他才又恢复了笑呵呵的神情,“我说呢,原来是梅时庸的孙子。”
梅砚一听这话,心中也就了然了,上玄真人便是从前的吉庆帝,他还没退位的时候祖父就已经在朝中任职了,大约是提到旧臣冤屈,一时勾起了许多往事吧。
宋澜也已经凑过来,想要缓和一下气氛:“皇爷爷,您要早知道朕的少傅是梅太师的孙子,当初那颗药还会那么抠抠搜搜的不愿意给吗?”
“那可不一定。”上玄真人第三巴掌拍过去,顺便冷哼了一声,“你爹造的孽障,还能连累爷爷我来替他还?”
宋澜有些心虚地看了梅砚一眼,低声说:“少傅,你别见怪,朕的皇爷爷就是这样的脾气,他总觉得世上的人虚情假意,所以那些珍贵的丹药从不轻易给人,但皇爷爷人是极好的。”
他这话虽是说给梅砚听的,但声音并不小,上玄真人自然是听到了。
第四巴掌并没来,上玄真人只是有些怜惜地抚了抚宋澜的头发,叹道:“若非你跪了那三天三夜,我是不会把丹药给你的,孙子,那滋味儿你这辈子都忘不了吧?”
宋澜低下头,语气有些含糊:“忘不了的。”
梅砚许久没说话,他抬头,看向三生观外的那一大片空地,像是看到了天顺十八年的那个风雪天,跪在这里的宋澜。
第36章 天顺十八年
天顺十八年, 雪下了一整个隆冬。
这一年宋澜十八岁,还是东宫里那个步履维艰的小太子,一遇到什么事情就会找他的少傅哭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