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琼然啊。
清玉澄明琼花镂,得愈安然风露透。
臣愿您一声光明澄澈,得之淡然失之坦然,随遇安然,莫失本心。
“先生,您……”
陆延生松开手,又忍不住摸了摸少年的脸,这种时候,最该与他讲道理,“陛下原本是对郡王委以重任的,寻常亲王只学四书五经,他却要臣教您写策论,那是太子该学的东西,是梅少傅该教的东西。”
不顾宋南曛扑在自己怀里抽噎,陆延生继续说:“可您偏偏不知足,不听臣的教导也就罢了,非要与左相同流合污。您可有想过左相图的是什么,真就是为了上柱国吗?有朝一日他扶持您登上帝位,他就是开国首功之臣,他是下一个上柱国啊。这些道理,郡王您怎么就想不明白呢?陛下念着与您的兄弟之情,对您向来宽厚,若非您执意与陛下作对,他又怎么会萌生让您去封地的想法?”
一番话下来,直把宋南曛的脸说得红了又白,到最后半分血色也无了。
他不是自小步履维艰的宋青冥,想不明白孟颜渊的弯弯绕绕,也不是满腹学识的梅景怀,做不到纵观大局。
他就只是个被娇养长大的孩子,只有一个为人方正的先生会与自己讲这些道理。
可一连三个月,他不肯去国子监,就连陆延生进宫劝他说的那些话也全当成了耳旁风。
静默良久,连窗外的风声都止息了,像是有人痛定思痛,一颗坠入寒窟的心重新看见了太阳。
虽是严寒冬日,实则已经立春了。
第49章 真心
“先生。”过了好半晌, 宋南曛才又开了口,只是语气已经平复下来,连哽咽的声音都不见了, 他说,“您说的对,我就是憋了一口气, 想找个由头撒气, 其实我并不恨皇兄,更没想过……更没想过当皇帝。”
陆延生笑了笑, 将人扶了起来,少年郎已经长得与他一般高了。
“臣知道,让郡王写篇策论就像是要了郡王半条命, 让郡王坐那个位子,岂不是不让人活了么。”
“嗤”的一声,宋南曛竟也破涕为笑了。
他伸手摸了摸鼻子,有些不好意思地低声说:“先生, 琼然这个字我很喜欢。先前是我动了歪心思, 今日得先生教导, 琼然感激不尽,日后再不敢听信他人, 先生, 您说什么我就听什么。”
前两句还说的有模有样的,到后面便又看出来是个孩子了。
陆延生长长舒了口气, 觉得今天这一出总算没白闹腾, 他道:“郡王, 不论什么时候, 不论日后会出什么变故, 臣请您记得今天说的这番话,不要做那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徒。”
怀里的孩子郑重点头,“琼然知道了。”
“那……”陆延生抬头往窗外看了看,外头依旧是正午的大太阳,瞧不见什么人影,他说,“那郡王就去请陛下进来吧。”
“昂?皇兄在外面?”
陆延生但笑不语。
宋南曛觉得简直难以置信:“先生您说笑呢,这大冷的天,皇兄怎么可能在外面等着。”
陆延生有些好笑地看着他,轻轻摇了摇头:“不是臣取笑您,您是真的少了些做帝王的脑子。”
这已经是以古板严谨著称的陆延生能够说出来的最活泼的话。
宋南曛显然听懂了,他呆了呆,在确定先生没有在开玩笑之后才喃喃开口:“那……咱们刚才说的话,皇兄都听见了?”
“听见没听见的,都是要给个交代的。”
宋南曛去开门的时候觉得自己步履极重,直到浑浑噩噩地把昭阳宫的殿门推开,他才彻底信了陆延生说的话。
昭阳宫外是一方雅致的庭院,院子里有张小石桌,此时此刻,桌前正坐了两个人,一个穿着织金袍服,眉眼微挑,俊朗非凡,一个穿着苍青色绢袍,罩了件不薄的斗篷,醉玉颓山。
宋澜,梅砚。
两人全然不顾天气如何,就坐在石桌前头喝茶,悠游自在一般,活像世外高人。
——如果不是宋澜那双精明的眸子探过来的话。
宋南曛下意识打了个哆嗦,然后勉强一笑,“皇,皇兄。”
“嗯,谈完了?”
“谈,谈完了,梅少傅怎么也来了?”
梅砚眼底含着笑,清疏雅致地抿了口茶,语气淡淡的:“臣是来看戏的,陛下说请臣来看一出大戏,还说是狐狸排的。”
联想起陆延生刚才的话,宋南曛闭了闭眼,一副我命由天的服输感涌上心头,硬着头皮又笑了笑:“天冷,皇兄与梅少傅别,别在外头坐着了吧……”
宋澜应了声,与梅砚一同起身,却先转头去吩咐一旁的廖华:“时辰不早了,传膳吧,朕今天留南曛郡与陆祭酒在昭阳宫用午膳。”
廖华领命而去。
宋澜这才看向怔愣着的宋南曛,笑了笑:“愣着做什么,折腾了大半天不觉得饿么,琼然?”
宋南曛一哆嗦。
这顿午膳,宋南曛用的可谓是心不在焉。
一桌子玲珑佳肴摆上来,翡翠汤圆滑嫩精巧,金齑玉脍鲜美醇香,晾衣白肉肥而不腻……宋南曛提着筷子戳了又戳,好半天也没吃下一口饭。
他犹豫再三,干脆掠过一桌子的佳肴看向了坐着的另外三个人。
宋澜神情冷峻,威仪十足,夹了两块晾衣白肉放在梅砚碗里,末了还乖觉地笑了笑。
陆延生埋头用膳,菜没怎么动,只顾着喝自己面前的一蛊南瓜粥,自始至终一声不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