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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7章

  他肤色甚白,额前发微卷,一身素白纱衣纤尘不染, 比池中未开的白荷还要圣洁几分,一双眼睛死死盯着池中游鱼,眼角眉梢还是说不出的媚态。
  媚而不妖,一如往昔。
  周禾看着他的背影, 良久, 终究叹了口气:“纸屏。”
  段惊觉闻言转过身来, 一双柳眼稍稍往上抬了两寸,看见周禾也不意外, 只是笑了笑, 问:“子春回来了?”
  他如今叫“子春”两个字已经很顺口了。
  周禾点了点头,并没有什么久别重逢的患得患失之感, 只是走到段惊觉身边握住了他的手, 皱眉:“手怎么这样凉, 你素来畏冷, 在外边站着怎么不知道多加件衣裳?”
  “无妨, 已经开春了。”段惊觉笑着叹了口气,柔声道,“许久不见,你还是这样这样妥帖,倒显得我对你不闻不问一般。”
  这般温和的态度,已经不像是素日清冷惯了的人会说出来的话了,然而温柔乡最是消磨人的心神,周禾又刚从北境边关回来,哪里顾得上琢磨这许多,只觉得十分受用。
  他含笑说:“我不是说过了吗,只要你高兴,让我干什么都可以。”
  段惊觉若有所思,沉默了一会儿才问:“你去见过陛下了?”
  似乎知道他终究会有此一问,周禾抿了抿唇,视线不自觉地落在了远处绵延的青山上,声音都透着几分怅然。
  “见过了,陛下说……时机还未成熟。”
  “呵。”段惊觉闻言并没有多少意外的神情,神色依旧冷清清的,透着几分阴柔,道,“你看,我早说过陛下会是这番说辞。”
  周禾的神情登时有些不忍,他看着段惊觉,欲言又止了半晌,问:“纸屏,非要到这个地步不可么?”嬿擅町
  “是,非要到这个地步不可。”段惊觉也看向周禾,一字一顿,“我在盛京为质十七载,期间步步隐忍,熬死了先帝又等到了陛下登基,原以为他能放我回去,可结果不还是一样?故土难回,我如何甘心啊,子春,这局棋我是非下不可了,你可愿意陪我一起下?”
  周禾只觉得自己的心颤了颤。
  段惊觉在下一局棋。
  他知道。
  自己在这局棋中扮演了怎样的角色。
  他也知道。
  他走马北境,风尘仆仆归来,卷起一身风雪,重兵在手,成了今时今日盛京城里炙手可热的人物,只为了陪段惊觉下这一局棋。
  周禾将段惊觉的手握得紧了些,语气不容置疑:“自然,掌棋人也好,黑白棋子也好,只要你高兴,纸屏,只要你高兴就都随你。”
  段惊觉垂眸笑了笑,任由自己的一只手被周禾握着,另一只手却抓了一大把鱼饵撒入池水,霎时间,鱼群争涌而来,啮饵之态
  这偌大的盛京城又何尝不像是是一池游鱼,平日里悠游自在各顾各的,等到利益当头的时候便一拥而上,局势错综复杂,等到回过神来的时候,早已经是风起云涌之态。
  城中池鱼,鱼已啮饵。
  周禾还没回过神儿来,就看见段惊觉忽然抽回了手,轻轻抚上了自己的面颊。
  那是一张在盛京城里养尊处优的面容,也是一张被北境的风霜狠狠割过的面容,段惊觉的手指顺着周禾的眼睑滑到颧骨,然后停在了他的喉结上,尾指敲了敲周禾领口的甲胄。
  “铮铮”两声脆响,像是金玉相撞的声音。
  “子春。”开口就是含着春的语气,段惊觉说,“你一走四个月,回来就要面对这么多事,累不累?”
  周禾只觉得那轻柔的语气勾起了自己心头的一抹魂,隔着厚重的甲胄,他还是能够感觉到段惊觉之间传来的那一丝凉意。
  他迫不及待地想要将他捂热。
  “累啊,你待如何?”
  也就是周禾的话音刚落下,段惊觉就垫了垫脚,泛着凉意的薄唇轻轻吻上周禾的下巴,又在周禾低头的时候轻而易举地滑上他的唇。
  春风过境,纤细的柳枝轻轻扬起,细嫩的柳芽似乎要从枝条上抽离出来,如人游离的魂魄一般,居无定所,飘忽不定。
  冷暖交织间,周子春早已经彻底沉沦。
  “纸屏啊……”清俊的嗓音有些发哑,“别说陪你下盘棋,你就是想要我的命,我都不会皱一下眉头。”
  段惊觉的小臂搭在周禾的脖颈上,身体止不住地有些发软,闻言却只是又将他攀得紧了些,纤尘不染的素袍紧紧缠上金戈铁马的甲胄。言珊廷
  周禾忍不住抱起段惊觉,将他的后背贴在了新生的柳树上。
  他眯着眼,忽然问:“纸屏,你听说过瑞安侯吗?”
  段惊觉喘息了几口,看看拢住自己的衣服,一双柳眼再也谈不上一个“冷”字,他像是没听懂周禾的话,问:“谁?”
  “他叫赵旌眠。”周禾拖着他,忍不住再度亲上去,几口过后才又说,“我很羡慕他。”
  段惊觉笑了笑,伸手搭上了周禾腰侧的金甲扣。
  “可惜了,我不是唐枕书。”
  话音落下,又是“铮”的一声。
  周禾身上那可抵无眼刀枪、可在瑶光殿受封的金甲轻而易举地落在了石子路上,惊起柳梢上浅眠的雀鸟,又惊了帘幕之上的雷霆。
  ——雷霆乍惊,余独不觉。
  恍惚之中,段惊觉忽然想起这句话。
  ——踽踽独行于这世上,最难得的便是这样一份不流于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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