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谢枕云蓦然呕出一口血,鲜血从侍从掌心喷洒到脸颊。
  可若只是他呕出的血,并不会如此这般滚烫。
  他的血,应都比寻常人凉上几分。
  侍从瞳孔微张,呆呆低下头,用指尖摸了摸脖子,才发觉自己脖颈上被划出了一条血痕,喉管被割破,温热的血从里面争先恐后涌出来。
  “让你走,”谢枕云撑着身子的手不停颤抖,另一手中染血的金叶子摔落在地,轻声道,“为何不听话呢?”
  侍从捂着滋血的脖子,在一声闷响后倒地。
  谢枕云一手扯住床幔,勉强不让自己倒下去,看向榻边的尸体。
  “对不起,我不想杀你的。”
  谢枕云难过地垂下眼睫,一滴泪滑落脸颊,“我只是,太害……”怕了。
  话尚未说完,他已强撑不住,如断颈白鹤,无力倒在榻上。
  摇曳的床幔纱帘下,少年骨节纤长的手垂落在床边,不知是谁的血沿着他的指缝滴落在地毯上,绽放出触目惊心的血花。
  恍惚之间不知过去多久,他听见门扉被人猛然踹开,惊怒与惊慌的呼唤交织在一起,却如隔靴搔痒听不太清切。
  “枕云——”“公子!”
  “请府医,快请府医来!”
  最后陷入无尽的黑暗里。
  ……
  “少将军,明日便是出征的最后期限,圣旨已下,不能再等了。”副将无奈劝道。
  昏黄的烛光下,谢凌云垂眸坐在榻边,右手替人掖被子,沉默不语。
  由于床幔放下了一半的缘故,除他之外的任何人都无法窥见榻上之人半分容色。
  “再等等。”谢凌云眉目难掩疲惫,眼下乌青浓重,“他不醒,我如何放心离开。”
  最初对谢枕云示好,是从白翅口中得知少年极有可能活不过二十岁。
  他唯一的弟弟,纵使没有一起长大的情分,却刚重逢便要失去了,便是铁石心肠也该心痛几分。
  就这样,他淡薄的心久违地感觉到惆怅与不舍。
  随着相处的光阴渐长,相连的血脉已让他不受控制地关心这个弟弟,以至于今日,挖骨抽筋都再难割舍。
  握住谢枕云的手缓缓收紧。
  “可是陛下已经催了数次,也请了太医给小公子轮番整治,就是为了将军能尽快离京。”副将再劝道,“将军,大局为重。”
  谢凌云闭了闭眼。
  “说到底,还是我的错。”
  若非他整日待在军营,也不会连谢府侍从中混了心思不纯者都无人察觉。
  “照顾老将军和夫人的老仆今日还找来了谢府,说是庄子里遭了刺客,夫人她……疯了。”白羽道,“所以想请示大公子,庄子里不太安全,怕再出意外,能否搬回谢府来。”
  “好端端为何会有刺客?”谢凌云神情漠然,虽是询问,却并无半分对母亲的关切。
  若非母亲昏了头,妄图用一个暖床丫头拿捏枕云,这些事都不会发生。
  “庄子上的守卫皆是被一刀毙命。”白羽摇摇头,“那刺客不知有何目的,并未要夫人性命,清晨将夫人带走,夜里丢到庄子外时人便已经疯了。”
  谢凌云蓦然想起什么,“骁翎司的人这段时日可有动静?”
  白羽道:“没有动静。”
  “自从上元节过后,就没有人在上云京看到那位指挥使,即便是陛下宣召,也未曾找见人。”
  “公子要找他?”
  谢凌云摇头,“罢了。”
  他的目光从榻上人苍白的唇瓣,移到枕边那枚已洗干净的金叶子上。
  这段时日,谢府外不知挡了多少世家公子,就连几位皇子殿下都在其中。
  无一例外,都是为了昏迷不醒的少年。
  唯有一个人始终不曾出现,就是萧风望。
  若非屡次见到这些金叶子,他也不会相信自己的弟弟与骁翎卫指挥使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牵扯。
  “刘副将,劳烦你明日一早先领兵出发。”谢凌云不容置疑道,“待枕云醒来,我自会赶上来。”
  副将劝不动他,无可奈何应下,转身打开门准备离开,却又愣住。
  随着门朝两边敞开,月光自外倾洒进来,勾勒出来人过分高大的身形。
  “萧大人?”刘副将自然也认得这位闻风丧胆的指挥使,“你怎么进来的?”
  “你身上这是——”
  刘副将粗略打量了一下。
  男人一身飞鱼服已经破烂不成样子,全身上下都是深浅不一的刀剑划痕,高马尾毛躁而凌乱,额发下双目赤红,眉宇压抑着森冷而可怖的血腥气。
  刘副将识相地让开了路。
  萧风望面无表情,大步走进内室。
  “怎么又回来了?”谢凌云听见脚步声,转头望去,眉头拧起,“萧风望?你来做什么?”
  在榻边停下后,萧风望隔着床幔,隐约能瞧见那人平躺在床榻上,皮肤白到透明,连呼吸声都察觉不到分毫。
  分明那日上元节灯会后,他全须全尾地送人回了家。
  分明他才刚丢掉所有脸面,承认了心意。
  分明他已经愿意去学如何当一条听话的狗。
  谢府的人这么没用,为何不去死!
  萧风望眼底猩红翻涌而上,理智已在崩溃边缘,又在触及到那人被谢凌云裹在掌心的苍白手背后强行拉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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