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0章
谢枕云记得,并非仅仅因为他偷看了书,而是张氏收了隔壁屠户家里的钱,想把他卖了,而他头一次忤逆不从。
眼看木棍就要挥下,屋子的大门忽而被人一脚踹开,一柄长枪破空而来,刺破张氏拿木棍的掌心,钉在了土墙上。
年幼的谢枕云抬眸,对上谢凌云冰冷的眼睛,耳边是张氏尖锐的惨叫。
他再一次听见谢凌云温声道:“别怕,兄长接你回家。”
那时他疑惑,既然要接他回家,为何不将张氏杀了替他报仇,后来在船上才知,因为他的爹娘不愿张氏之死在那位二公子心里留下隔阂。
闯入船舱的贼人被他面无表情勒死丢入水中,谢枕云转头,只见谢凌云匆忙推开门,与他面面相觑。
他将涂有虞美人的瓷瓶偷偷丢到床底,眸中蕴着泪水,“大哥,我害怕,有人要杀我。”
第162章 醒来
谢凌云温声安抚他:“不必担心,有大哥在。”
可下一瞬,眼前的船舱就变成了阴森冰冷的诏狱。
告诉他不必担心的大哥,没有来接他。
谢枕云被那位凶神恶煞的指挥使掐住脸,面色因为发梢而染上红晕。
或许这位指挥使自己都不知道,那道落在他后颈的眼神多么炙热黏腻,多么具有攻击性。
谢枕云对这样的眼神太熟悉了,在秣陵时他曾无数次被人这样窥视。
那些男人心思低劣,偏偏喜欢装作正人君子,他想,这位指挥使也不过是这样。
所以他微微示弱,用面颊轻蹭过男人滚烫的掌心,然后就被抱去了厢房被大夫整治。
骁翎卫指挥使,果然也不过如此。
可有些事从这里开始,便失控了。
萧风望和那些被他随意糊弄的男人不一样,稍有不慎就要被看破真面目。
偏偏又在每次即将被拆穿时,被他撒娇糊弄过去。
谢枕云飘在空中,扫过一段段回忆,才发觉,他从来没糊弄成功过,只是那时的他根本不在意萧风望眼底掩藏的深意。
梦境画面一转,那日宫中瓢泼大雨,萧风望被罚跪在雨中,抬手拽住他的衣摆。
又在他垂眼去看的那一刻,大雨变成了寝殿中飘荡的纱帘,萧风望跪在他脚边,恳求他做他的皇后。
帝后大婚在登基之前,他成为历朝历代第一个与天子执手并肩参与登基大典的皇后。
权势在手,天下皆在他俯视之下。
他似乎,已无所求了。
他已经体会过天底下最诱人的权势,拥有过无数真心。
再无遗憾。
所有画面如云烟般散去,徒留他的身影飘在一片纯白里。
谢枕云合上眼,意识随着心跳一齐消逝,却又在彻底陷入黑暗的瞬间,他忽而感受到有什么冰凉的东西正顺着他的小腿盘旋而上。
他睁开眼,对上一双赤红的竖瞳。
一条通体鲜红的蛇缠绕住他,蛇信子几乎就要碰到他的鼻尖。
无尽的潮水突然涌来,把他沉寂的灵魂吓活后,圈着他往岸上拖去。
“臭蛇!滚开!”
谢枕云奋力挣扎,呼吸逐渐急促,惊怒交加之下,不顾一切挣脱开这讨人厌的梦。
灵魂落到实处,榻上的人倏然睁开了眼睛。
余惊未褪,他便发觉床榻的角落里,几条小蛇正亲昵地用尾巴蹭他的脚踝,似乎将他当做了哺育蛊虫的母亲。
“白鹭!白鹭!”谢枕云惊叫一声,不管不顾跳下榻,谁知双脚无力,直接瘫软在地,又在即将摔在地上时被一双有力的手臂扶住。
他甚至不曾看清来人是谁,便踢了男人一脚,生气地吩咐,“你是哪里的奴才?谁准你把蛇放进我的榻上的?快去解决干净!”
“它们,不会,伤害母亲,”撇脚的中原话从头顶传来。
谢枕云一顿,抬头看去,“柳明烛?”
面前的男人脸上画着奇异的纹路,骨相立挺,是本该死在崖底的柳明烛。
不知为何,在看到柳明烛的刹那间,心脏就像是不属于自己了,开始剧烈跳动起来。
谢枕云从未有过这样如情窦初开般的心跳,这样的心跳也不该存在在他身上,可偏偏像是被迫与谁同步跳动着。
按捺住心头异样,他环顾四周粗略扫过,的确是他从未见过的屋子,“这里是地府吗?你怎么还没有转世投胎?”
柳明烛没来得及回答他的话,已有人推门急步走了进来。
谢枕云转头,一愣,“大哥?你怎会——”
他的话消逝在谢凌云通红的眼睛里。
“枕云,”谢凌云嗓音颤抖,“大哥不是在做梦,对么?”
谢枕云恍惚意识到什么,他走上前擦去谢凌云眼下的泪,上下打量一番后,目光停留在男人鬓边的一抹银白上,抿唇道:“大哥才二十多岁的年纪,就有白发了。”
谢凌云摇摇头,艰涩开口:“今年是崇明二年的立秋,大哥已经二十八了。
不算年轻了。”
“枕云,你睡了整整一年。”
谢枕云转身,迅速找到了屋子里唯一一面铜镜,他站在铜镜前。
镜中人仍旧如一年前那般鲜妍美丽,好似真的只是睡了一觉。
一个时辰后,谢枕云坐在南疆王宫的圣子寝殿里,终于明白了来龙去脉。
他最讨厌的那些蛊虫,为了救活哺育它们的母亲,宁愿牺牲生命反哺养分,才让他的躯体得以填补亏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