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9章

  亭内没有点灯,他的背影陷入昏暗。
  沈知梨望着小炉上煮着的茶,外焰从炉中往外冒,他们这么沉默有一会儿了,她知道他如今心中压力难解,从入京开始,他们的计划频遭破坏。
  她方才问他是否去见了陛下,他说陛下不愿召他。他在门外站了许久,仍然一面不见……
  问完此事后,他便站在了栏边,许久未言。
  他是个不受宠的庶子,母亲的美貌救了她的性命,可深宫也吞噬了她,听说……柔妃本以为入宫能救家人,可惜最后还是徒劳。柔妃早该死去的父亲,却出现在一次千灯节中,他成了流浪的疯子,她偷偷带走了他,治病求医,避世入林,他的病快好了,可惜好景不长,最终被发现,她的父亲入了狱,没过多久,死令而下。
  多年来,她的美貌早已经染了风霜,皇上身边美人不断,他心狠,龙颜大怒她私藏罪犯。柔妃为了保住儿子……她的父亲斩首那日,她亲手扔了那张死令牌,送他上路,他含泪而死,头落地那刻她就疯了……
  她甚至没熬过那一年,她恨负心之人,恨天道不公,可她无权无势,她恨上了自己。那天人人避之,冷宫里的疯美人,赤足在大雪纷飞的院子里舞了一夜,一曲霓裳舞如何惊艳入宫,如何平静死在冬日。
  庶子本就不受宠,身份不干净,背后无后台,早先受排挤,何况母亲疯了死了后,这个宫中他再无依靠,连一处避风港都不再有。
  十多个皇子离奇死亡,他一无所有,反倒苟延残喘活了下来。
  他的过往从来不是秘密,是众人相谈的笑柄。
  “师妹……听闻落湖后忘了些记忆。”
  君辞背影在逐渐暗下的天中显得孤寂,他的声音沙哑,仿佛在回忆往事。
  沈知梨:“是。”
  “那天的场景宛如今日,你还是喜欢折下断枝做武器,赋予它最后一丝用处。”
  “只不过,那天是你救了我……”
  沈知梨沉默着。
  君辞说他从小只有被殴打的份,母亲的受宠也在她生下他后消失彻底。
  他的皇兄喜欢欺负弱小,他为了夺到一朵花,一只他们玩腻玩破的纸鸢,为了一只逗母亲开心的破琉璃盏挨了不少打,拳脚落在身上,不能反抗,反抗他们就会为难母亲,于是他默默承受着。
  那天,也是陛下寿宴,十岁的君辞在这个湖边,在即将被丢下湖时,五六岁刁蛮的小郡主挺身而出,抄起家伙把人赶跑了,那时的永宁王府无人敢惹,郡主更是目中无人,她两手插腰,圆鼓鼓的脸蛋十分高傲,她让他知恩图报。
  郡主很“恶劣”,他本以为是跳湖,没想到她只是让他擦去粉色小鞋上的泥巴。
  他跪下来用袖子擦了干净……很可爱的兔子耳朵……
  她把棍子留给他,告诉他,他们若是再敢欺负,就要打回去,一直不反抗,会一直挨打。
  可是他的命不是他自己的……他放下了棍子,望向那颗即将枯死的树,大抵是枯木逢春,第一次在无形间生出嫩芽。
  她蹦蹦跳跳走了,她没问他的名字,他也没问她的。
  后来十五岁的君辞,母亲让他认识了江无期,拜师学艺,同年谢家被灭,他与江无期一同前往药谷学艺,鲜少回京。
  两年后学成归来。
  第二次再次遇见她,是十七岁的君辞,也正是那次千灯节,他回京在父皇门前跪了三日,才许他带母亲出宫透风。
  那天母亲难得开心,对万事万物都万分好奇,街上人群拥挤,他们走散了。
  他仓皇寻找母亲……却撞到了十二岁的沈知梨,多年不见,他还是一眼认出了她,让他擦鞋的郡主。
  但她好像不认识他。
  那一年,郡主运气极好,一盏粉色兔子灯夺得魁首,她不知道他在找什么,她把兔子灯送给了他。
  一个俊俏的少年捧着粉色的兔子灯,有些滑稽……他把兔子灯送给了母亲,放在她的冷宫中陪伴她。
  同年,外祖父被斩首,母亲疯后死了……他推开门时,她已经冻死了,脸上是不再疯癫解脱的笑。
  是很冷很冷的冬季,他被人从宫里拖走,皇后怕她的冤魂找上门,怂恿皇上,将冷宫与他的母亲一场火烧了干净,在他的面前,烧成灰烬,连同他唯一的希望兔子灯一起。
  他走了,离开京城,回到药谷。
  他甚至到如今都不知道,跪下求的三天,该不该……
  沈知梨嗓子堵得酸涩,她不知如何告诉他,他等的人,不是她。
  “师妹喜欢兔子灯吗?”
  “师妹不记得了……”
  天上的霞光早已褪去,只剩孤冷的月色,火煮沸了茶水,茶水也将它扑灭,火不再燃,水不再热。
  他道:“是不喜欢兔子灯才送给我的对吗?是累赘吗?还是其他的……”
  沈知梨喉咙胀痛,唇张了又合,虽然残忍,还是选择如实相告,“君辞……或许……你等的人,不在了……”
  君辞望着如绸流动的湖面,那轮明月始终无法在波涛的水中平静下来。
  “你喜欢蓝色蝴蝶灯,视若珍宝,是因为喜欢那盏灯,还是……”
  沈知梨:“我……”
  “你不必说,我知道答案。”
  “也许,我离开的那天,她会回来。”
  君辞并不明白她言中之意,他只觉得那是退之千里之外的婉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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