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脸上的温度再度席卷而来,何幸说:“嗯。”
  “为什么?”
  何幸垂眸,没好意思说出来原因,含含糊糊地应付道:“就……担心那个合同里有什么隐藏合约呗,我跟他说要考虑一下,然后他就走了。”
  周考潍忙道:“一看就是陷阱,不然不会走这么快!不答应就不答应吧,我回去好好劝劝我奶奶,老人家爱钻牛角尖正常。”
  “吃吧,”何幸耷拉着脑袋,“等雪小一点,我们就走。”
  --
  周考潍死活不说奶奶在哪个医院,何幸着急,最后一次警告他:“你再不说,我就挨个医院去找!”
  无可奈何,周考潍吐出最后一口烟,烟屁股死死按在尘垢污秽的烟灰缸里:“诊所。”
  周考潍的奶奶本就瘦弱,这一病更显憔悴,眼睛和脸颊都凹进去,双眼透着苍老浑浊的光,还强撑着笑问何幸吃没吃饭,最近学习工作怎么样。
  趁着护士给检查,何幸问周考潍:“你怎么让奶奶住诊所,为什么不住院?”
  “哪来的钱。”
  “你兼职赚的那些钱呢?”
  “小超扣我百分之八十提成还债,我不要吃饭睡觉啊?”
  何幸不信:“你肯定有办法留钱,钱呢?”
  “交朋友,这个诊所就是朋友推荐的,药都是原价只加几块钱,还有免费的床给她躺。她在这躺一个星期的费用都没有医院一天贵。”
  何幸拿起刚换好屏的手机,按了几下说:“给你转了点,先把奶奶送到医院。”
  周考潍撇嘴:“我不要你的钱。”
  “我钱脏?”
  “不是。”
  “有味?”
  “不是!”他起身,“等我腿好了就去上班了,倒时候再送她去医院,你的钱自己还不够花呢。你爸最近没跟你要钱?”
  “我还得跟他要钱呢,”何幸说,“上次说好了借他五千,到现在都没还。”
  何幸拿着周考潍的手机收了钱,回到家里就听见男男女女的低吟声反应过来后故意将门甩得震天响。
  一脚踢开地上的酒瓶,瓶子滚落进柜子底下不见踪迹。
  他寻了个干净的地方坐下,看起游戏直播。
  不到五分钟,房间里走出一个四十几岁的女人,看了何幸一眼,问他:“你就是老何的儿子吧?我是你刘姨。”
  何幸睨了她一眼,扁扁嘴没吭声。
  没一会儿,何永福套着松垮的秋裤出来了:“你刘姨跟你说话呢,没听见啊?”
  何幸开门见山道:“我急用钱,上次借你的五千该还我了。”
  何永福把掖在裤子里的上衣抽出来,说:“你一个学生哪有急用钱的时候?”
  “周考潍的奶奶生病了,没钱看病。”
  “又不是你奶,你上什么心?”
  “我倒是想给我奶上心,关键她被你气死了。”
  何永福骂了一句,大手一挥:“没钱!”
  何幸起身:“之前你说要去找工作,五千块钱是给人家的感谢费,又被骗了吧?”
  以前何永福当保安,白天溜达晚上睡觉,业主敲破窗户也不理,虽然只有两千块工资,好歹离家近,一个月还能剩钱买酒喝。
  偏偏要作死跟业主吵架,结果被联合投诉,赔他失业钱也要把他开除。
  “我看你根本就不是用来找工作,而是为了买这些保健品!”
  何永福眼睛一瞪:“我养了个跟我明算账的儿子,再不买点保健品以后死了都没人知道!”
  “你个算死草能舍得几千块买的保健品,不是保命,是为了壮.阳吧!”
  那崭新的大红色盒子放在饭桌下面,明明白白写着宣传语:【中年男人的加油站。】
  失败男人的威严不容质疑和挑战,况且何永福喝了一个月也没有效果,好不容易来了点兴致,被何幸摔门又给吓回去了。
  再被戳着脊梁骨侮辱气更是不打一处来,上去就甩了何幸一个耳光,算是还了他甩门的气。
  “老子没钱!”何永福说,“别人上大学都有奖学金,给家里买菜买豆油,你给老子买什么了?赶紧把生你养你的钱还给老子,咱们从此一刀两断!”
  何幸左耳嗡嗡作响,头晕目眩。
  缓了好一会儿才起身,半边脸发麻,他咬着牙说:“等我烧给你。”
  又被一脚踢在腰上,伴随着叫骂声,何幸夺门而出。
  二十分钟前,他要钱时,周考潍在微信上告诉他:【诊所不收我奶奶了,我叫朋友把她送去医院。你下午还有兼职吧,不着急过来。】
  何幸按着腰上了公交车,今天是工作日,超市人没那么多,接班的王姐看着他的脸说:“外面很冷吧,你脸这么红!”
  何幸压了压帽檐:“嗯,你多穿点吧。”
  下了班已经是晚上十点,全身酸痛走出超市,何幸觉得前路和天幕一样黑暗。
  就连空气都吝啬于他,何幸将外套拉开大半,用脚尖把台阶上的雪推开,一屁股坐下来。
  明明是给自己想下一步该怎么走,却猛地想起盛斯遇。
  那个举手投足间流露出高人一等姿态,语气却真诚和蔼的男人。
  刚刚才为自己的清高鼓掌,现在又想去签了那份合同,最多就是晚上痛几下。
  下定决心刚要起身又抬起双手闻了闻。
  晚上生鲜区刚死的鱼虾卖得便宜,大爷大妈们一买就是好几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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