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他补充:“这只是出于一个裁缝的好奇心。我真心认为女士们的婚纱或是婚姻,并不是能随意凑合的。”
  女仆双手扶着伞,笑了笑:“我们小姐其实很喜欢原来的头纱,是先生觉得不好看,虽然订婚不久,两人年龄差距又很大,但先生非常看重小姐……”
  女孩留着刘海,这使得每当她垂下头时,唐烛并不能看清她的表情。
  眼前人垂眸犹豫了片刻,像是自言自语:“您能这么想,真好。”
  大雨如注,纷飞击打声中,唐烛还想再说些别的,却听见不远处马车车夫催促女仆的呼喊。
  两人只得告别。
  车夫本自告奋勇去车中拿伞,被唐烛拦了下来。
  淋雨步入迷潆的街道,等来到马车旁时,他终于意识到自己一整个午后的等待全部白费。
  自己甚至连新娘的面也没见到,更别说获取有用的信息。
  难道明日夜晚,新娘终究难逃一死吗?
  ……
  “知道哪里出问题了吗?”
  楼梯最上方,明灭灯火照映出青年欣长的身形。他手中捏着精致的古董烛台,垂眸询问下方湿淋淋的归人。
  男人沉默不语。看来他回家后连身上的衣物也没着急脱,只偷偷跑到空无一人的大厅内独自待着。
  “等待改变不了任何事。”
  他聆听着室外被大门阻断的雨声,还有男人隐忍的喘/息。
  “你想说什么?”
  “想告诉我,你也不愿意等吗。”
  “说你想过直接告诉新娘她身处险境,可又怕惊动在暗处的凶手,反而适得其反对吗?”
  付涼并不觉得被雷声吵醒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却正巧在此时遇见狼狈返回后的唐烛。便想趁此机会,尽快打消对方下次继续犯浑的念头。
  “反过来设想,你成功救下新娘后,凶手逃窜回人海,再次寻找另外的、更多的目标。那你今晚的营救又算什么?”
  “我们只负责找到答案而已。真相,有时候就是正义。”
  他的嗓音甚至音量丝毫未与平素有任何不同,实际上心中却不胜烦躁。
  自己说了这么多,唐烛却不给任何反应。
  是的,各种意义上的“反应”。
  他甚至不能从这男人的肢体语言上发现些端倪。
  直到对方终于开口:“你想说的并不是这些,付涼,你想要告诉我什么?”
  付涼也终于开始意识到,自从那晚答应唐烛参与这件事时,自己就说了太多话,费了太多神,花掉太多时间与他相处,以至于——
  以至于这个人都快要能够猜出自己的心思了。
  是,他是有些想说没说的话。
  而此刻,大厅内挂钟摇摇摆摆,指针对准某个数字,而后乐此不疲地开始发出有所预谋的十声敲击。
  接着,窗外雨帘被急促的车轮马蹄声掀开,混乱又嘈杂的噪音停留于大门外。
  几秒后,有谁踉跄地推开大门,裹挟着穆然放大的雨声,低声呐喊道:“小殿下、小殿下,第三个案子!第三个案子!”
  付涼徒然萌生出阻止男人转过头的想法,却只得任由年轻警员汇报出令其后退半步的事实。
  “新娘…死者是位新娘!!”
  过分潮湿的空气涌入室内,空气冰封般冷下来。
  “您、您,亨特警长问…殿下您要不要去看看?”
  他没有回应警员后头的话,而是终于给出男人问题的答案。
  “所以唐烛,放下任何自以为的失误与错误,否则以后能困扰你的事太多了。”
  是了,这才是他真正想说的话。
  男人并未发出任何他预期中的怒吼与质问。宽阔却昏暗非常的大厅内,只余下雨声充耳。
  许久之后,还是男人的嗓音打破了宁静:“你是对的……”
  唐烛的身躯终于开始瑟瑟发抖,像是午后淋雨却寒意迟来,冷得他浑身战栗。
  付涼看见下方的人抬起了那双满是伤痕的手,仔细看了又看,最后审判道:“现在,我…也成了凶手……”
  他见过形形色色的人,千人千面,各式各样的情愫藏匿于皮囊下。少时实在无聊,也享受过片刻居高临下窥探他人内心的快/感。
  但当这人今夜第一回抬起头时,他却后悔去看那张脸。
  恐惧、惊慌、悔恨……
  又实在抵不过,那双蓄满泪水的眼。
  付涼捏紧玉质烛柄,瞬间又松了力道,只对那冒失闯进门的警员说:“回去告诉亨特,让他联系维纳,务必将现场保留至白天。”
  警员面色惊讶:“您今晚、今晚真不去一趟吗?”
  “我说得很清楚了。”他道。
  “好的,我、我这就回去。”警员转身要走,又被唐烛拦了下来。
  “新娘…她…怎么死的,西里安。”男人问。
  年轻警员吞吞吐吐说:“被捅了四刀,凶手还将她…肚子里塞满了婚纱……”
  接着又道:“唐先生,您看起来脸色很不好,赶紧去休息吧。”
  说罢,便走出了大厅。
  远处有闷雷滚过,恍惚间,星洲与伦敦的记忆因为雨声交叠了片刻。
  付涼在原地站了会儿,听见大厅内传出隐忍且颤抖的呜咽。
  实际上,面对一个哭泣且较自己年长的男人,就算是他也束手无策。
  “唐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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