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半路有大厅里的志愿者,大概瞧见他们茫然的表情过于明显,上前指挥了他们一下:“你们的窗口在一楼,要下去找。从左边走,有下去直梯。”
  郁李道谢,两人提着行李箱很是狼狈的原路返回下楼,终于找到窗口。
  又是一阵排队后,终于下站台找到车厢。
  郁李的心情忽然好了点。
  他看见霍长风围着围巾,被热得满头大汗,在狭窄局促的小车厢间查看放置行李的位置,又扭头去找自己跟郁李的位置。
  这跟他从前成熟稳重的样子大相径庭,甚至说得上有一丝狼狈。
  他咬着自己嘴内侧的肉,忍住不要再这时候露出笑意,拽了拽霍长风的围巾:“车内有暖气,摘掉。”
  霍长风回头看他,眼神还有点茫然。
  这使得郁李与霍长风的身份好似一下子调转了,游刃有余的成了郁李这个从乡下来的土包子,局促懵懂的成了霍长风这位金贵的豪门总裁。
  郁李抬手,解开他的围巾摘下来,围巾暖烘烘的,全是霍长风的体温。他握在手里,觉得自己被风吹得骨节生疼的手也有了暖意。
  他们坐在下铺,对面是一对年纪四五十岁的夫妻,低声说着话。
  瞧他们俩收拾完,妻子笑眯眯得:“大学放寒假咯,同乡还是兄弟俩一起回家呀?”
  “同学,去家里做客。”郁李这种时候见不到一点儿局促,他自然的应了对面的话。
  “远吗?老家哪里的呀?要多久到叻?”
  “万山,在万山。”
  那丈夫也接话了,嚯一声:“好远叻,那你们在我们后面下车哦。这个车尾巴那里有卖泡面的,还有卖盒饭的,就是贵,你们学生饿了要去那边买哦。要是不知道叔叔可以带你们过去。”
  妻子也笑眯眯的:“出来读大学第一次坐这么远吧?肯定想家了。我们家有个闺女跟你们差不多大哟,也是在读大学,前天给我们打电话哭得叻,想家啦。马上回家就好了,家里人这么久肯定也想你们这些孩子。”
  他们絮絮叨叨的,一点没有对第一次见的陌生人生疏见外,天南海北的聊着。
  郁李竟然能跟他们聊的有来有回。
  霍长风瞥着郁李自然含笑的侧脸,脑海中一下子有了郁李在保安室,跟那些保安们天南海北聊天的场面。
  一定是跟现在一样的,松散,自然,共情每个如他般的人的普通艰难。
  然后更加坚定的,坚定的,朝着自己要的东西靠近,朝着自己心中的家乡靠近,朝着自己唯一认同的身份靠近。
  霍长风有些出神。
  他想牵郁李的手,但对面夫妻瞧着,他什么动作也不能做。
  车厢内的暖气烘蒸着,郁李的脸颊被烘得发红。
  对面的丈夫注意到不怎么作声的霍长风,笑着伸手指他鞋:“脱了鞋子坐床上舒服些,不要不好意思呀。”
  这于霍长风的礼教不合。
  他没忍住看了眼郁李。
  郁李闻言弯腰,麻溜的将自己的鞋子脱了,规规矩矩摆在床下,缩着脚上来。
  他看霍长风盯着自己,用胳膊肘了他一下:“看着干什么,脱呀。”
  霍长风于是也弯腰,老老实实脱了鞋子,效仿郁李缩腿到床上。
  火车轰轰驶向九点,中年夫妻睡了。
  霍长风拉上郁李为他带来的简易窗帘,抓住郁李要往上铺爬的腿,抱进怀里,压着嗓音凑在他耳边说:“你是不是在心里看我笑话。”
  郁李压着嘴角,小心推搡霍长风,用气音回答:“早说了,你不要跟着来……”
  霍长风在郁李嘴上用力的亲了一下,唇瓣贴着唇瓣。
  “为什么不来?想笑我就笑。没见识而已,来了就懂了。”
  郁李呆了会儿,霍长风低声说:“这不是你以前常说的吗?城里的见识叫见识,山里的见识也叫见识。大家都没见识,谁也别说谁。”
  郁李被暖气熏得发红发烫的脸似乎更烫了,侧脸不想看霍长风:“再过两天你就会后悔的,现在才哪儿到哪儿。”
  霍长风抱着郁李的腰,笑意沉沉,胸腔贴着他微微颤动:“你不丢下我就行。我不会后悔的,我可以学。”
  “我可以学”是郁李的口头禅。
  他总是在学,学一切东西。
  突然听见自己常说的话从霍长风嘴里冒出来,他有种难以言喻的羞耻感,最奇怪的是,郁李觉得自己的心情很轻松。
  霍长风抓着他,要跟他一起买票的时候,郁李的心情明明还不是这样。
  可他现在就是有种无法描述的轻松。
  好像要回到自己熟悉的地方了,所以轻松。
  也好像是,终于踏上这条路了,悬着的闸刀已经落下了,不再需要紧绷。
  也可能……是霍长风没有露出丁点抗拒的情绪,他茫然,陌生,是另一个初到海城的郁李,需要靠着郁李指挥来适应全新的一切。
  但他在接受这一切,不讨厌不抵抗。
  两人在窗帘后的,半隐秘的小空间里低声窃窃私语。
  外套被脱下,搭在薄被上,上铺空着的床位,暂时谁也没有去填满它的意思。
  霍长风久违的听郁李跟他讲郁家村。
  他知道郁家村进去的路口边,有一大片李子树林,春天的时候开很多小白花。
  知道李子树林边拴着一只看家的大黄狗,虽然认识每个人,都对路过的人都无差别凶吠,除了它的主人。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