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他摇了摇头,兀自走向桌边,忽然脚边什么东西蹭了他一下。
  “啊,你在这儿。”苻缭蹲下身揉了揉绵羊,“差点要把你忘了。”
  第一次来,他就把这只小羊羔落在这儿了,第二次来,他还是忘记带回去。
  这是第三次了。
  苻缭眉尾稍落下。
  说实话,他不知要如何对待这只羊羔。
  得到它是个意外,虽然自家院内有藏身之所,苻缭却清楚,自己对于养只小动物来说,没什么太大的热情。
  他没有做好与一个生灵相伴的准备,虽然他想。
  大概是吧。苻缭叹了口气。
  他很惶恐。
  小绵羊安安静静的,好像也能理解苻缭的纠结一般,没有再去蹭他。
  苻缭小小吐了口气,将小羊抱起。
  “你是不是重了?”
  苻缭发觉自己有些吃力,不由得感慨绵羊的发育速度如此之快。
  小羊咩了一声。
  苻缭闻到了幽幽的沉香味道。
  如此熟悉。
  他动作稍僵住。
  “看来你被照顾得很好。”他笑了笑。
  不如就放在这儿好了,本来也是他府里的东西。
  不过,为何这几次见奚吝俭,他都没提到这件事呢?
  忽然有人敲门。
  “世子,可要沐浴歇下?”
  苻缭一怔,心底不大自在。
  好像还是穿过来之后,第一次用别人家里的东西。
  他想起自己初到生父的家,即使知道要一直住下来了,刚开始也不免局促。
  他还是应了一声,不一会儿便有小厮与婢女端着浴桶与用具上来。
  房间并不狭小,但浴桶上的热气徐徐盘旋,不一会儿便蔓延至整个房间。
  苻缭将其他人都劝了下去,自己才泡进浴桶里。
  身子放松许多,思绪却愈发杂乱。
  不知过了多久,他听见有人敲门。
  “还没睡?”
  奚吝俭的声音。
  苻缭瞬时惊醒,看着周围灯火通明,身子立即绷直了。
  “殿下。”他应道,“我在沐浴。”
  他说着,迅速出了浴桶换好寝衣,上前开门。
  身上还未完全擦干,顺滑的布料有些许黏在皮肤上,沾着水滴,晕染出身体的线条。
  奚吝俭还能隐约感受到他身上的水汽,面色带了点潮红,像是餍足后的懒散。
  他不知自己是该高兴来晚了,还是来早了。
  “殿下先进。”
  苻缭将奚吝俭请进门后,奚吝俭扫了眼屋内。
  “不喜欢有人伺候?”
  苻缭稍稍侧过身,擦了擦发尾湿润处,几滴水珠落在地上。
  “是。”他应道,“习惯如此。”
  奚吝俭眉尾动得克制。
  伺候别人倒是挺上心的。
  “膝盖如何了?”他问。
  苻缭实话道:“确实好多了。”
  热水一泡,浑身都舒爽许多。
  也不知是不是由于这个原因,他说话变得更慢些,语气也放轻了,似是早晨半梦半醒时的呓语。
  尤其还坐在床上。
  “殿下的伤处还有用药么?”苻缭也问道,“伤口虽小,但终究还是有毒的。”
  最怕的是平日毒性不显,让人掉以轻心。
  奚吝俭垂下眼:“早已无碍了。”
  又是这样的关心。
  很常见。他想。殷如掣与孟贽也关心自己的伤势。
  没有也无所谓,他不是为了求得这些而努力的。
  没必要因为一个人稍留心自己,便如此念念不忘。
  他不该陷入那么深,甚至被季怜渎说的无关痛痒的话惹怒。
  连苻缭本人都不在意这些顾念,他做这些不过是多此一举。
  待他知晓自己与季怜渎不过是做戏,他还会如此挂念自己么?
  “先照顾好你自己吧。”奚吝俭道。
  苻缭以为他瞧见了自己的伤处。
  “我的皮肤很容易变红的。”他解释道,“方才还沐浴了,刚刚熏出来的,看起来颜色有些可怖罢了。”
  他说着,还撩开衣袖给奚吝俭看了看。
  肌肤确实比之前更红了些,显得更有血色。
  奚吝俭目光从他露出来的部分开始,一路随到被白衫遮住的部位。
  寝衣本就轻薄,即使遮着也依稀能看见微透出来的肉色,不再是让人发寒的苍白,而是柔和的粉色,软软地晕开在他凝脂的肌肤上。
  当真是没受过苦的。
  可没受过苦的,又怎会如此体谅受过苦难的人?
  受过苦的,得了几次好处就要开始依赖恩赐了么?
  奚吝俭淡淡应了声。
  两人一时间沉默。
  “殿下与季怜渎谈得如何了?”苻缭转移话题道。
  奚吝俭并未急着回答他这个问题。
  “你在孤面前称呼他的方式,与在他面前的大相径庭。”他道。
  苻缭惯用全名称呼季怜渎,似乎并非亲近,只有在季怜渎本人面前,才会叫得亲昵些。
  苻缭动作稍缓了些。
  “殿下莫要打趣我了。”他眼眸微敛,“近乡情怯而已。”
  “是么?”奚吝俭眉头压低了些。
  他是近乡情怯,自己这莫名的情绪又是什么?
  心脏跳得比以往更愤怒些,盖过那复杂而纠缠不清的思绪。如同战场上忽然卷起的狂风,尘土迷了视线,再恢复时,才发觉自己已被包围进牢不可破的阵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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