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他的衣裳干净整洁,仍然熏着沉香味,看不出他几个时辰前还在手刃人。
  他感觉得到,奚吝俭并没有多用力。
  每当收紧后,只要再过一会儿,那窒息感便会陡然松弛下来,给他一息喘息的时间。
  而后又立即收紧。
  但都微妙地维持在自己能够承受的范围内。
  似是想用此种方式警示他,有什么地方惹到了奚吝俭,又像是奚吝俭在和自己怄气,而他成了不幸被迁怒到的那个人。
  奚吝俭确实蕴着火气,但至少不是因为眼前的事。
  苻缭不知奚吝俭情绪为何变化如此之快。
  或许不是突然转变,只是自己没注意到,只等爆发了,才迟钝地发觉不对。
  奚吝俭居高临下地端详着苻缭。
  柳条下的淡红印记若隐若现,仰起的脖颈让锁骨更加明显,就在他略显宽大的衣襟内直直往自己眼眸里冲。
  本就白皙的皮肤被阳光一照,更是像透明一样,看得见几条青色的血管,像是蛊毒,又像情丝,深埋在之中,又如此凶猛地撞击着皮肤,让人感觉触手可及。
  他努力地呼吸着,像是搁浅的鱼,而且能让他活下来的水源就在眼前。
  他只能祈求那水源高抬贵手。
  苻缭的气息稍弱了些。
  “殿下……”他听见那人气息不稳,“殿下对我有何不满,可以直说出来。”
  奚吝俭先前也生气过,但他从来不说原因,发作前也没有明显的征兆。
  长此以往,身子迟早要出问题的。
  奚吝俭不以为意。
  又是这一套。
  气都喘不上了,还惦记着季怜渎呢。
  苻鹏赋这个自私蠢货是怎么养出这么个儿子的。
  奚吝俭的手陡然收紧了。
  苻缭感受到一股巨大的拉力——说实话,他已经不大能感觉得到了。
  脑袋一片空白,身子开始酸软无力,他不得已用双手抵住绞在自己脖颈上的柔软柳枝。
  “殿、下……”
  苻缭方才意识到先前的力度,对奚吝俭来说只是过家家一般。
  闻见苻缭的气息突兀变弱,奚吝俭遽然回过神来。
  他顿时松了手上力气。
  这是第几次了。
  因为几句话便无端恼怒,还做出如此失态的举动。
  奚吝俭垂下眼,瞧见苻缭的胸膛急促而不成规律地起伏,渐渐归于正常。
  他微不可闻地松了口气。
  奚吝俭知道自己突然的失控,均是与苻缭有关,他却说不上这突如其来情绪因何而生。
  只是见到这个人,他的心脏便跳得比以往更不成章法。
  随时会溃不成军。
  该远离他。奚吝俭想。
  苻缭猛烈咳嗽起来。
  奚吝俭看见他双手捂着脖颈,鲜艳的红色仍从白皙的细指里露出些许。
  他的双手开始使力,想止住自己的咳嗽,但收效甚微,因恐惧和着急渗出的汗水挂在清秀的脸颊上,昭示着这个可怜的人方才经历了什么样的苦痛,反倒唤起作恶之人的廉耻。
  是自己造成的。奚吝俭清楚地意识到。
  该由自己负责。
  最后一次。
  他匆匆收了力,捞住苻缭。
  苻鹏赋这个一家之主被吓坏了,更别提其他人,均是呆若木鸡。即使瞧见苻缭已无大碍,仍是不见有人敢动弹。
  奚吝俭眸色深沉几分,带着苻缭就要离开。
  身后突然传来一阵跑动声,奚吝俭面色顿时冷了下去。
  “朕不同意!”稚嫩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
  众人听见其自称,才如梦初醒,匆忙下跪拜见。
  只有奚吝俭没动,当然苻缭亦没有力气动弹。
  奚宏深瞪了奚吝俭一眼,但也只有一眼。
  苻缭瞧见了,他是一人前来的,还气喘吁吁,显然是自己跑过来的,右边衣袖还被不知哪家铺子蹭了一点灰。
  “官家怎么如此狼狈?又是自己出宫来的?”奚吝俭面若冰霜,“如此任性,怎么做一国之君。”
  “任性的明明是你!”奚宏深大喊道,“不就是要修一个园林,至于那么生气吗?又没占你府邸的位置!你就在朕的大殿里杀了十二个人,血腥味现在都没散开!”
  苻缭了然。
  奚吝俭是借着这个被迫同意新修园林而泄愤的由头,在铲除异己。
  “他们本就是贪腐之人,孤杀了又如何?”奚吝俭毫不在意,“倒是官家,他们贪赃枉法的证据摆在眼前,为何还要驳回孤的决定?”
  他幽幽道:“本来有些人只需要丢个官位,被官家这么一搅和,连命都丢了。”
  “你、你……”奚宏深脸涨红了,却说不出个所以然。
  更像是害怕说出来。
  奚吝俭已经替他回答了:“因为那些人里十有八九,都能让你开心,你想让他们继续哄着你,是不是?”
  “我、我没有!”奚宏深竟是转过来看着苻缭解释,“是他胡说!”
  “胡说?”奚吝俭指腹动了动,“忠训郎翁厂因为你厌恶其妾,便杀了她向你献上人头;军器监卢俟知道你内库空虚,便以次充好省下工费给你,致使东军的多名将士在刀枪马术演练上身负重伤,云麾将军得知后气得当场吐血而亡,你还在拍手叫好,是不是?”
  奚宏深嘴唇动了动,似是还想反驳,但发出来的音节已经支离破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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