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我能听见动物的声音。
  “天上飞的,水里游的,地上跑的。
  “现在窗户边,兰花上,有只星天牛正在说兰花叶不好吃。”
  毕京歌从座椅里起身,果然在兰花叶底部找到一只星天牛。
  她捏着星天牛的触角把它扔出去,星天牛没有任何抵触,张开翅膀飞走了,不知道是不是像谢松亭说的那样,不喜欢吃兰花。
  谢松亭:“但没人信,都觉得我疯了,在幻听。”
  听见所有动物声音的能力并不友好,毕竟蚊子和蟑螂也是动物,蚰蜒和马陆也是动物。
  即使在家里,谢松亭也会听到周围虫子吵闹的声音,钢筋水泥混凝土的城市并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整洁、无生物。
  至少他所在的小区不是。
  恰恰相反,生物无孔不入。
  他总听到。
  他睡不着。
  “你一定很久没睡好觉了,总听到这些。”毕京歌坐回靠椅里,“睡眠对人类来说很重要。睡不着会一直紧绷着,但你在我面前的状态……不算放松,但并不紧绷,你看起来非常正常。不知道你怎么做到的。”
  谢松亭古怪地笑了一声:“我什么都没做。在家歇了好多年,连工作都不找。”
  毕京歌:“任何人处在你这种地步,活着就是做了。”
  她眼神宁静、平和,带着安抚的力量。
  谢松亭避开与她对视,回想她刚才的说辞。
  “什么叫睡眠对人类来说很重要?你不是人么?”
  “我当然是,”毕京歌回答,“把自己剥离出去变作为客体,你应该经常见到咨询师这么用。”
  “很符合你给我的第一印象,非常冷静。”
  “我接受你的夸奖,”毕京歌视线落在他头发上,回夸道,“除了脸,你的头发也很美。”
  “全靠它自生自灭,”谢松亭向后仰,手肘搭住沙发,过腰长发垂落到地上,“喜欢吗,九年就能长这么长。”
  毕京歌短发过耳,干净利落,笑说:“我对自己现在的长度很满意。”
  谢松亭哼笑一声。
  两个小时很快过去,谢松亭从小板凳上起身,说:“我喜欢这个凳子,给我留着。”
  “没问题。和你小时候的板凳很像吗?”
  “嗯。”
  毕京歌长叹一口气:“两个小时,松亭,你终于说了一句无关幻觉的回忆。”
  谢松亭面色古怪。
  还是头一回有长辈年龄的人叫他松亭。
  “不说又怎样?”
  毕京歌笑着摇头:“和我聊聊心里话会好受很多,我不觉得你付我钱就为了说这些,毕竟在我看来……这些不困扰你。”
  “即使它们稀奇古怪、经常出现,或许有些很恐怖,但你不因它们激动,不因它们崩溃,你对它们毫无感情,它们怎么会是你的病因?”
  谢松亭此时已经走到门口把手放在门把上,背对着她。
  “要是我不想说呢?”
  毕京歌最后问:“那我还有个问题很好奇,你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幻觉,那你自己呢,你自己的幻觉是什么样子?”
  谢松亭回头注视她。
  她眼里开始冒出七彩的孢子,甚至有柔软的长条软体从眼眶里向外爬,爬向她眼角的皱纹,爬向她的颧骨,像迫切求知的奇异生物。
  谢松亭看得眼睛痛。
  他闭上眼。
  “你眼里要是不喷孢子,我说不定能回答出来。”
  “怎么样,今天看到了七彩的孢子了吗?”
  “托你的福。”谢松亭慢腾腾地说,“除了这些,你办公桌上还长出来了一朵像蕾丝的花。”
  “风轮荠?”
  “我不懂这个。”
  毕京歌面前的办公桌除了本子和笔空无一物,见他手掌下压开门,笑着点头:“期待你下次再来。”
  “再见,毕老师。”
  等谢松亭离开,毕京歌才看着自己在纸页上划下的符号,提笔补充。
  她凭借记忆一字不差写完谢松亭描述的幻觉,翻过洋洋洒洒三页纸,接着把移情部分空下,末尾添上标注。
  【情绪正常,语言系统正常,社交能力正常,性别认知正常】
  【幻视、幻听、幻嗅】
  【疑似幻触】
  【经来访者本人陈述,有些幻觉植物要拽他的头发,后面再未提及,可能只是随口一说】
  谢松亭搭公交车回家用了一个半小时,从公交车上下来时差点被晃吐了。
  他扶着垃圾桶站住,一抬手,手里全是脏兮兮的烟灰。
  到家接近九点,谢松亭给早就等不耐烦的泡泡开门,让它出去社交,自己则站在镜子前拿肥皂洗手。
  洗手台上的水垢常年没人清理,粘腻发黑,他看了一会儿,抬头看向镜子里升腾起的黑色浓雾。
  忽略颜色,它们很像云朵。
  慢慢地,浓雾里出现一张不同于下午怪兽面孔的脸。
  那张脸并不吓人,相反青涩,略显稚嫩,似乎十七八岁,帅而俊朗。
  它浓眉一动,眉眼极其有神、专注。
  甚至带着笑。
  并不是谢松亭,谢松亭不会这么笑。
  而是别的,男性的脸。
  谢松亭神色阴鸷,掬起一捧水,想忽略那张脸继续洗脸。
  脸侧一凉。
  幻象。幻象闭眼亲了他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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