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谢松亭说着说着,泛起一点笑意。
  毕京歌在笔记本上画了个圈。
  ——生病了,退学了,却不敢告诉妈妈。
  “后来……就越来越不受我控制了。
  “那时候我清醒时一睁眼,眼前要么是盯着我的陌生人,要么没有人,我可能躺在地上,也可能栽在草丛里,还可能站在垃圾筒上,旁边有人打110,说有个精神病从家里跑出来了。怎么说,还好我犯病不脱自己衣服?”
  他看着自己的手,抖着声音,后怕地说:“……有一次我差点把泡泡给掐死。”
  “再后来……我就搬到现在住的地方,可以让它去外面,它也不蹭我、不亲我了。我自己都怕自己,何况泡泡?我不怪它,我也不苛求它再那么亲近我。但没想到它看出来我没以前那么……喜欢它了。”
  “解决猫的问题之前,我想说,你好像认定自己患病后就不会获得爱了。”毕京歌问,“你以前经历了什么,让你觉得患病是不可以得到爱的?”
  她不说你出了什么问题,只是问,你以前经历了什么。
  谢松亭:“生了病等于我……没有价值。没法学习,也没法帮忙干点家务,除了这些我什么都不会了。”
  毕京歌:“妈妈或者爸爸对你表达了不满吗?”
  谢松亭:“……我不想说。”
  他掐紧手心,出汗了。
  毕京歌点点头:“好,那我先让你知道我对价值的看法。人的价值首先要和物品的价值区分开。物体被用来满足人类的不同的需求,被确定了不同的价值。人的价值则不是这么评定的,物品和人是客体和主体,但人和人之间不是单纯的主客体关系,也因此更复杂。至少我这个普通人心里,认为有个人人平等的基本原则。”
  谢松亭接道:“家长对孩子这种单纯的权力关系也能说人人平等?”
  毕京歌:“在加上这些现实条件的情况下,不能。其实家长完全掌控着孩子,不管家长想与不想。违背家长意愿的行为难以得到家长的支持,这也算是控制的一种。当然了,控制一词的褒贬,取决于家长的后续行为和反应。”
  谢松亭突然问:“你有孩子吗?”
  毕京歌像是没料到他会这么问,诧异道:“没有。”
  谢松亭:“为什么没有?”
  毕京歌诚实地说:“除了以上原因,还因我工作太忙,生下孩子也没法时刻陪在孩子身边。与其生下一个因为幼时得不到陪伴而渴求爱的孩子,不如不生。”
  谢松亭似乎有些应激,语气急促:“渴求爱怎么了,很可怜吗?”
  毕京歌摇摇头:“怎么会。只是人会下意识追求自己最缺乏的东西,我不希望我的孩子只记得追求爱,而忽视两亿平方千米的壮阔山河,忽视理想,甚至忽视自我。人生有很多路可走,我不想因为我的繁忙让孩子只能选这条路。”
  谢松亭陷入冗长的沉默。
  很久之后他说:“……可我已经这样了。”
  毕京歌:“那也没有什么不好,说明你很勇敢。爱太过奢侈,很多人对此望而却步。”
  谢松亭:“我不懂。”
  毕京歌:“奢侈品还可以买到,但爱买不到,纯粹的情感是世界上最贵的奢侈品。就像你付钱让我为你做咨询,会怀疑我们之间是不是金钱关系一样。你不是介意金钱,而是介意这感情来的不纯粹,介意我只是为了金钱帮你。毕竟如果你不给我钱,我们之后不太可能像现在这样坐在这里聊天,这是现实问题。”
  金灿灿的羽毛已经淹没他的腿。
  他伸手下去,连手也淹没在这堆羽毛里。
  谢松亭看向毕京歌:“可我只想要一个无论怎么样都爱我的猫,猫而已,这也是我痴心妄想?”
  “当然不是。你对它好,当然想猫能亲近你。真心遇冷,人是会难过的。”毕京歌说,“只是猫不像人,它们更动物,本能让它不会再像一开始一样亲近你,这是它们保护自己的方式。或者说从你的病恶化开始,受伤的就不止你了,还有陪着你的……你的猫。”
  毕京歌接着说:“而且你还和别人不一样。对你来说,猫和人没有区别。”
  “很多时候,沟通不了是一件好事,误解是可以衍生可爱的。但对你来说,你知道它们在说什么,想什么,自然无法催眠自己。听不懂猫说话的人觉得猫骂人很可爱,但如果真变成一堆难听得要命的脏话飙出来,没人笑得出来。”
  谢松亭:“嗯,不知道怎么就慢慢变化到现在这样,新猫来之后彻底爆发了。”
  “那你生病这几年里,除了泡泡,有猫主动亲近过你吗?”
  谢松亭:“……没有,猫很灵,太灵了,看到我就会远离我,只会远远地议论我几句。”
  “所以现在来了只新的不怕你的猫咪,你更喜欢它,完全是人之常情,不需要怪罪自己。你可以对原住民更好一些,免得它觉得自己被冷落了。你后来和原住民和好了吗?”
  “嗯,我和它解释了。”
  “它是不是蹭你了?”
  “怎么猜到的?”
  “猫是更认气味的动物,你可以主动接近它试试,经过这次之后,它应该不会再那么抗拒和你接触了。”毕京歌说,“你和我讲述的过程中,说自己有明显的清醒和失去意识的界限,那我能问你,你这次是怎么从失去意识里清醒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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