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席必思,704分。
  这二十分是不是另一个空着的导数题?
  不会有人把高考卷子发下来,因此谢松亭不得而知。
  想了想,又觉得不会。
  他知道谢松亭的坚持,也尊重他,从谢松亭明确表达过不要之后,从未再提过“让”字。
  也因此谢松亭才能确定,这二十分是自己赢的。
  他这时才明白,他在意的不是那个第一。谢广昌死后没人逼他拿第一,于是这执念消失得比他想得快得多。
  第一的分数他只看了一眼,很快划过了。
  他在意的是席必思。
  席必思没有上学,没有参加毕业典礼,也没有去自己报考的学校。
  席必思去哪了?
  谢松亭像往常一样乘电梯下楼,神智恍惚,出电梯门时险些被夹住头发。
  他在地面站定,感觉前半段人生都被自己吐了出来,现在整个人空空如也,挂不住也缠不紧,特别饿。
  “想什么呢?”
  谢松亭抬头,第一反应是自己幻听。
  但即使幻听,他也抬头了。
  因为这是席必思的声音。
  没想到是真人。裹得严严实实。站在他面前。笑得双眼眯起,形成深刻的笑痕。
  谢松亭慢吞吞地问:“……你怎么在这?”
  来人靠近他一步,贴住他的肩膀,说:“今天你回来得好晚,反正我也没什么事,就来接你了,天都黑了。”
  “嗯,今天和毕老师多说了点。”
  “听语气不太高兴,哭了吗?”
  问还不够,席必思伸手过来,摸到他眼尾。
  谢松亭摇摇头,被他轻轻揉了一下眼尾的皮肤。
  他手指是暖的,谢松亭的皮肤却很凉。那点热度随着他收手,很快消失了。
  “走吧,我饿了。”谢松亭说。
  回家,打出租。
  司机在前座听路况广播,后座一片昏暗。
  此时正从闹市区向外走,窗外各色的led在远处模糊,车喇叭声此起彼伏。
  谢松亭放在腿侧的手被人碰到。
  身旁人从指尖向下摸,到骨节时眷恋地蹭动两下,摸到指根,停下。
  谢松亭以为这就结束了,动了动,想抽手,被人拿掌背压紧,不让动。
  他扭头去看席必思的表情。
  太暗了,什么也看不清。
  司机还在听广播,谢松亭压低声音:“拿开。席必思。”
  “不。”
  车流慢慢前进,席必思的手也动了。
  他用自己的手填进谢松亭的指缝,和他手扣手,指骨按住谢松亭的手背,小孩儿似的按了两下,把谢松亭抓紧。
  谢松亭没有回握。
  他没有反应似的被他抓住手,伸直五指表达自己的抗拒,看着车逐渐开出城区,开到红河水区,开到小区门口。
  直到下车,席必思松开了他。
  谢松亭在方沐的便利店买了一包方竹,出了门口,拿出一根咬在嘴里,没有抽。
  席必思站在他左手边。
  他问:“第一个问题,高考让我没?”
  “没有,”席必思看着他叼着的烟,眼神似乎想抢下来,但强行按捺住了,“我骗你你肯定知道,而且我不会在一个地方犯第二次错。”
  “第二个问题。”
  谢松亭停顿了很久。
  席必思耐心地等。
  谢松亭左手向后,似乎想挠一下脖子。
  他扫过便利店收银台里时不时向这边瞟来、想吃瓜的方沐,在方沐又一次看过来时左臂伸长,抓住席必思的帽子,猛地一拽。
  方沐一呆,以为谢松亭在吓自己,连忙收回视线。
  谢松亭放下手,进店借火。
  “你非抽不可吗?”席必思被拽下帽子,也不装了,在台阶上蹲下,说,“你都知道了。”
  他头上没有耳朵。
  或者说,他根本没有什么需要躲着人的需求。
  因这耳朵收放自如。
  谢松亭只抽一口,两指夹着烟任烟继续燃,说:“从今天开始再有一句谎话,我杀了你。”
  方沐恨不得自己装个助听器,说不定就能听懂这两人在吵什么了。
  谢松亭已经下了台阶,走出几步,回头。
  “跟上。”
  他似乎有些恼怒,最终都归于面无表情。
  席必思笑得很混不吝,跟上他,说:“你还是这样我比较熟悉,今天和毕老师到底说什么了?突然想起戳穿我?”
  谢松亭并不回答他,边走边抽。
  他实在太适合抽烟了。
  烟夹在他手里甚至都不像烟,像他飘忽不定的武器,或者说面具也可以,因他冷漠精致的眉眼全部可以潜藏在烟雾后,慢慢隐没。
  走到门口,示意席必思开门,他说。
  “你知不知道你身上没有幻觉?”
  席必思打开门放下钥匙,说:“什么?”
  谢松亭的语气像是要把他嚼碎了:“每个人,除了未成年和特别疲惫的工作者,我能看到每个人的幻觉,但你身上没有。你不工作,你也不是未成年,你身上什么都没有。”
  像毕京歌给他的幻觉,那些奇妙的植物和她的羽毛、翅膀。
  像李云岚给他的幻觉,那双时刻从她心脏里奔涌出来的,攥紧他的,脏污的手。
  像自己的幻觉,那些狰狞的、混乱的怪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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