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1章

  去看了富士山,他说日出时他们从山脚下的旅馆醒过来,开窗外看,一片静谧,下着雪。
  刚好有片云来,像富士山的头发,在空中散开,又聚合。
  他说,他回想起去年冬天这个时候,因为手机掉进床垫和墙的夹缝,他伸手进去也拿不出来,破防地对着床垫踹了好几脚,把自己脚趾甲磕紫了。
  毕京歌:“疼吗?”
  谢松亭笑着说:“那当然,疼死了。”
  毕京歌也笑了笑:“那看来不用问别的了。”
  他已经学会了如何和别人分享自己的感受,还如此洒脱。
  那个缠着他的古旧躯壳,终于蝉蜕一般,从这具新生的身体上脱落了。
  “对了,试过和自己说对不起吗?谢谢呢?”毕京歌想起来什么似的。
  谢松亭点点头,说试了。
  他本以为说对不起会很难,没想到说谢谢更难。
  但好在都说了。
  他对着那个飘散的雾海,笑着说了谢谢我。
  他回忆起那个梦幻的经历,说:“我也还不错吧。”
  毕京歌笑了:“你当然很好。”
  第九周,他说自己去看了以前的大学,在首都。
  毕京歌:“你想再去上大学吗?”
  谢松亭摇了摇头:“短时间内不想。”
  路过那所学校时,他站在悬铃木下呆愣地看向学校檐角,抓紧了席必思的袖子。
  席必思低声说,要哭吗,我挡着你,我双开门。
  谢松亭原本的难过被他这句冲散,笑了出来。
  “其实有点害怕……重蹈覆辙。”谢松亭说完,“很多问题我最近才开始想,之前逃避了太多,现在堆在一起了。除了害怕又有点着急。什么时候想明白,我就什么时候找个机会回学校。”
  “想吧,再加上你身边有了可以和你一起解决问题的人,你会事半功倍的。”毕京歌微笑看他,“你自我感觉,害怕和着急这些,对自己现在的生活有什么影响吗?”
  谢松亭:“没有,想不起来就无所谓,想起来了可能会分神一会儿,又被席必思岔开了。”
  毕京歌:“嗯,那就好。”
  “说到席必思,”谢松亭又说,“我的占有欲还是没消失。”
  毕京歌:“有占有欲也可以,其实愤怒、恨、嫉妒这些情绪,本就是人都会有的情绪。有这些情绪都是可以的,有,那说明你是个七情六欲的人。”
  “嗯,”谢松亭斟酌措辞,“不过占有欲不在别的东西身上了。”
  毕京歌:“?”
  “在席必思身上。”谢松亭问,“会很奇怪吗?”
  毕京歌停顿两秒,开了个玩笑:“一,我不是狗,二,我不吃狗粮。”
  谢松亭笑了。
  席必思是唯一一个别人没有,他有的……
  大猫。
  毕京歌把话题拉回来:“那高中呢?还有什么遗憾吗?”
  谢松亭把他们回去的经历说了,说:“我做好了最坏的准备回去,我以为我还会像高中那样想起对席必思的讨厌,但实际上没有。”
  他在回到高中那段时间,总算拥有了青春,和同时对青春的感受。
  毕京歌:“你自己觉得是为什么?”
  谢松亭:“我想了很久。”
  他看着自己的手,食指中指上被笔磨出的薄茧仍在那里。
  “很少有人知道自己必定会输之后依然坚持,好在我是。
  “我真金白银地赢过。
  “再回高中我一点都不难过了。我知道我赢过,我自己赢的。我那时候那样了也赢了,我很厉害,我对自己有个交代。”
  他笑了。
  笑得像温度渐升的初春。
  也笑得像要流泪。
  冬天虽安静,却实在冷,过去多少次他坐在屋子里,像坐在一个黑沉的眼球中,咕噜咕噜转动着观察外界,默默看万物发芽,雨水丰茂。
  那生机与他无关,他那时倔强地催眠自己不需要,不需要任何人任何物接近他的世界。
  实际如今才能承认,他羡慕,他想要。
  他实在羡慕,实在想要。
  那种自由生长的、无所畏惧的人生。
  席必思来之后,他才颤抖着敞开心扉,面对那个自己,也面对他。
  “所以我没有任何遗憾了,毕老师。”谢松亭笑得微微露齿,难得的孩子气。
  在渐暖的春风里,他说。
  他没有任何遗憾了。
  毕京歌主动提起:“关于有些仍会反复想起的事,等你真的觉得准备好了再说就好。其实到了现在,我能给你的帮助微乎其微了。再加上你有了爱人,你可以多向他寻求帮助。”
  谢松亭:“每个咨询即将结束你都会这样吗?”
  毕京歌:“什么样。”
  谢松亭:“打预防针?”
  毕京歌笑了笑:“咨询结束是注定的。我和你并不一样,你可能会避而不谈,我会选择直面而上。如果你不喜欢,那我就不提了。我们下一周也像以往每个周一样,我说再见,你说再见,唯一不同的是,我们之后再也见不到了。”
  谢松亭竟然反问了:“是吗?”
  毕京歌疑惑地说:“难道不是?”
  长发男人小小地笑了一下,罕见地神色不恭,说:“是。”
  他起身告辞。
  最后一周,谢松亭穿了件驼色大衣,白色高领内搭,洗过的过腰长发在尾部微卷,像个刚从拍摄棚下来的名模,推开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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