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谢荼,醒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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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醒醒!”
  “姑娘,醒醒,咱们快到了。”
  谢荼猝然睁开双眼,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熟悉的秀丽脸庞。
  “典心?”
  典心是母亲娘家的家生子,自小和她一同长大,是她身边最体面的大丫鬟。
  可两个月前,谢家出事时,家中仆役全被遣散,典心被人掳走不知所踪。
  她竟然能在死后再看见完好无虞的典心!
  “姑娘可是睡了好一阵,不过咱们就快到了,可要起身了呢!”典心捧了青釉竹叶花纹杯茶盏递给谢荼。
  刚刚,是在梦中吗?
  谢荼愣神间接过,茶香瞬间扑鼻。
  是她最爱的雨前龙井。
  她低头轻抿一口润喉,压下仍怦怦直跳的心,这才艰涩问道:“我们,到……哪儿?”
  “当然是隆山寺了。”典心浅笑着接过茶盏,语气轻柔,“想必姑娘是梦魇着了,竟一时分不清自己身处何地。”
  隆山寺?
  典心见她愣神,又用帕子从青釉瓷碟中捻起一块窝丝软糖塞进她的口中:“姑娘快醒醒神,咱们今日可是有重要任务呢!”
  “今日?”谢荼被塞得满口奶香。
  这真实的口感,根本不似在梦中。
  她连忙追问道,“哪日?”
  典心微微撩开车帘看向近在眼前的隆山寺大门,浅笑道:“自然是替咱们大公子科考祈福的日子了!”
  兄长?祈福?
  谢荼这才发现自己身在一辆摇晃着前行的马车中。
  马车内垫着松软靠垫,门边挂着湘妃竹的帘子,窗台边的小矮几上摆着一套青釉竹叶花纹瓷茶具,装着八宝糕点的碟子。
  这陈设越看越是熟悉,是父亲专门为自己量身配备的出行车架。
  可谢家明明已被抄家,家中财物全部清查封存,自己又怎会身处在自家的马车里呢?
  马车速度渐渐慢下,谢荼已经从车窗的缝隙中瞥见姜黄色寺庙围墙。
  回想起刚刚谈话间提到的隆山寺为兄长祈福之事,谢荼看着典心柔和的五官,猛然想起了什么。
  像是要印证她的猜想一般,还未待马车停稳,车帘外便恰好响起一道人声:
  “咦,姜公子快瞧,这不是谢家姑娘的车架吗?”
  谢荼瞪大了双眼,似乎有预见似的把目光从典心的脸上移开,转而朝着车帘一角看去。
  下一瞬,一只洁白修长的手撩起车帘,亮出一张唇红肤白,剑眉星眸的脸。
  矜贵少年郎一双眸子灿若星辰,嗓音清冽裹着笑意:
  “谢荼,几日不见,可有想小爷我啊?”
  是这个浪荡子!
  谢荼的胸中激荡着一种无以言明的感触。
  偏偏是这样的浪荡子,经历了常人难以忍受的家族巨变,父兄被流放,母亲自戕,自己被贬斥为庶民。
  可即便这样,他仍能在苦难之中惦记着给自己送去冬衣,甚至成了唯一见到自己死前最后一面的那个人。
  这是多少曾经萦绕在自己周围大献殷勤的人都不曾做到的事情。
  泪水一下子涌了上来,迷住了谢荼的双眼。
  姜鹤穿着一身烟青色缂丝竹纹长衫,系着一件烟灰色图纹蜀锦披风,腰间挂着刻有姜氏族徽的玉佩,正歪着头看向车内的谢荼。
  可等目光落在谢荼的脸上,看清她眼眸中的泪光时,姜鹤这个京城有名的小霸王竟然心头一跳,心中有种莫名的慌乱感:
  “欸?你,你怎么……”
  这等情景,纵然谢荼不信那些怪力乱神,却也知道她这是重生了。
  上天给了她重来一次的机会,让她重生在三年前为兄长谢英科考上山祈福的这一天!
  回想起前世谢家祸事,惨死的父兄,谢荼不禁绞紧了手中的帕子。
  “姜公子,您怎的如此莽撞,仔细冲撞了我家姑娘!”典心出声呵斥,张开双臂将谢荼严严实实地遮挡在身后护住。
  眼前风光霁月的浪荡子和生命最后一刻见到的瘦削少年重叠在一起。
  前世隆山寺门前相遇的那一遭,姜鹤当众撩开她的车帘,轻佻着问候她,周围看客哄笑成一片。
  脸皮薄的她当下便和姜鹤结下梁子,对他心生厌恶,发誓再不与他同一处出现。
  直到后来姜家生变,听闻他被贬她还暗骂了句“活该”。
  再然后便是谢家蒙难,姜鹤不顾身份低声下气求狱卒进牢房探望她。
  可真是造化弄人!
  只一瞬,谢荼便稳住了心神。
  她抬手用帕子轻轻擦去眼角的泪水,压着嗓音啐了一句:“浪荡!”
  却不是前世的厌恶,而是得见他还安好的隐忍哽咽。
  看见立在马车前姜鹤碰壁的窘迫模样,马车周围同姜鹤同行的公子哥儿瞬时哄笑开来:
  “姜公子,你也有今天?”
  “是啊姜公子,你不是号称同谢家姑娘自小相熟吗?怎的你一撩谢姑娘的车帘,反而让她身边的婢女给斥责了呢?”
  “小心谢家姑娘去报官,说你‘浪荡’、‘泼皮’再加‘无赖’!”
  “哈哈哈哈……”
  姜鹤白净的脸上沾惹上一层红晕,撩起车帘的手指不由自主地蜷曲:“去去去,有你们什么事儿,都给我起开!”
  他面带恼怒,左右斥退了伸头看热闹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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