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小汪绝低着头,不应答,像是听不见有人在跟他说话。
  好饿,好冷。
  说完女人就走了,小汪绝仍然没有抬头,只呆楞地看着很直的瓷砖线。
  那年汪绝五岁。
  天一直很暗,他分不清是白天还是黑夜,期间人影灼灼,没有一个人在意他。
  雨开始下大,噼里啪啦地打在头上,让他垂着的脖颈要低到地上去。
  他还是站着,直到有一个男人撑着诺大的黑伞,同他说了什么。
  小汪绝没有一点印象,但他被带到没有雨的地方,人说话的声音大了起来。
  男人似乎很愤怒,桌子拍得很响,“妈的那个女人竟然说不认他就把这件事曝光给媒体!”
  小汪绝缩在椅子后面,一动不动,衣服上的水滴得昂贵的地毯都是。
  好饿,好冷。
  男人烦躁地看了眼小汪绝,道:“秦叔,你带去检查一下,是不是有智力缺陷或者自闭症。”
  叫做秦叔的管家被喊上前,低声听汪林说:“有病的话直接不用带回来了,找个孤儿院丢了,剩下的我来处理。”
  秦叔微微颔首,表示了解。
  好在最终检查出来没有任何问题,只是严重的营养不良,皮肤蜡黄,干瘦干巴,还没有三岁小孩壮。
  用汪林的话来说就像一只饿得只剩下一层皮的老鼠,他头疼道:“那他是哑巴还是聋子?”
  他看着小汪绝的眼睛,浅色的瞳孔里像盛了一滩浑浊的泥水,不对焦。而且他俩说了那么久,这小孩竟然一点反应都没有,怎么看都不像是一个正常人。
  秦叔摇了摇头,说:“可能只是单纯地不爱说话。”
  汪林吩咐道:“先不能让步溪知道,步家的势力目前还不容小觑,秦叔,你管着他。”
  汪家很大,藏一个小孩还是很容易的。
  汪绝一天二十四小时、吃喝拉撒都待在同一个房间里,不被允许外出。
  这个地方好大,好干净,好暖和,不会被冻醒,不会被老鼠啃脚趾,还能吃饱,这是小汪绝降生到这个世界以来觉得最快乐的时候。
  然而有一天,房间门忽然被一个女人打开,小汪绝被吓了一跳,愣了一下,连忙把桌子上的饭菜囫囵吞枣地全部塞进嘴巴里,腮帮子鼓鼓的,太多太急,像咽石头。
  汪林赶过来:“步溪!你做什么!”
  明明这里能吃饱饭,但眼前这个女人还是瘦得跟妈妈一样,步溪歇斯底里地指着他,质问:“他是谁!汪林,你告诉我,他是谁!”
  小汪绝面无表情地站着,看两个人开始争吵。
  没有人敢过来阻拦,东西碎了很多,紧接着,女人往外跑,不多会,就听见“嘭”的一声,以及此起彼伏的尖叫声。
  有人说:“夫人好可怜……刚生了小姐还没两个月,本来就产后抑郁了,还遇上这事……”
  第二天,秦叔不见了,来了个新女人,很壮很凶,她既愤怒又伤心,道:“就是你害得小姐瘸了腿。”
  小汪绝很害怕。
  汪林被步家整得吃了很多苦头,正焦头烂额地忙公司的事。
  这个女人是步家最年长的阿姨,带大了步溪又带大了汪致,本来打算过来照顾汪池的,却得知从小被自己宠着长大的小姐跳楼。
  这些事情,五岁的小孩不会知道,他只知道大房间没有了,他被关在一个又小又黑的地方,没有床,也没有椅子,什么都没有,空荡荡的。
  每天只有一点点东西可以吃,没有人和他说话。
  这里好像是一个隔层,地板将一个空间一分为二,只有地上的一半窗户,可以知道是白天还是黑夜。
  已经过了十三天,一开始他还数着,数到三十七天的时候,他就再数不下去了。
  脑子很重,记不住。
  有一次他张了张嘴,想说“好饿”,但发出来的只有两声难听的、不成形的、怪异的声调。他好像不会说话了。
  他在地上睡觉,在地上啃馒头,在地上发呆。
  好饿。
  也好痛。
  他经常挨打,跪在地上,光着干瘪的身体,后背的疼痛一次比一次更甚,但他一声不吭,连表情都很少有。
  这个时候,那个女人往往会又忌惮又憎恨,说:“这小子真的是怪胎,一次都没哭过……”
  就这么不知道过了多久,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站了起来,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伸手去碰那扇窗户,总之他忽然发现那一半窗户是可以打开的。
  于是他钻了出去,赤裸的双脚时隔几个月第一次接触到刺扎的草地。
  现在是黑夜,没有阳光,天空中挂着零星几颗星星,空气是湿润微凉的,和房间里闷热难闻的不一样。
  这里应该是汪家某一个小小的后阳台,大概一个房间大小,四周都是高高的围墙。
  小汪绝花了一个晚上的时间去试,但这个围墙有八个他那么高,他爬不上去,反倒磨得他的脚全是细碎的伤口。
  在天快亮的时候,他爬回了阁楼,那个女人大概在每天中午会来一趟。
  从此,他每天等女人走后,都会爬到这个小小的阳台,待到天亮再回去。
  今天的饭是一碗凉水和盖着几片菜叶子的米饭,他狼吞虎咽地嚼了几口,又放慢了速度,很珍惜地品尝着,他很久没吃过米饭了,大多时候都是一个馒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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