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熟悉的清甜香气萦绕在鼻间, 谢惟猛地睁大眼睛, 伸出颤抖的指尖去推他,“你来干什么……”
  没有人能进入渡劫之人周身方圆二十里内, 就连仙尊也不行,天劫下的天雷会在此范围内形成一个极强的灵力场,不论修为多强,凡闯入者都会被灵压碾碎。
  但孟惘开了法相。
  法相是修士最重要的东西,性命、神魂、修为、灵脉,皆与其牵系,一损俱损。
  他毫不犹豫地把这些都搭上了,所以没有被灵压碾碎,只是筋骨寸断、内腑爆破、血液逆流……
  幸好他会自愈。
  他就像个破布娃娃一样,断了就接,破了会补,接了再断,补了再破,一次又一次。
  “……来找你。”
  谢惟被他死死护在身下,偌大的半透明法相飘飘而立,又一道天雷劈在了那法相上。
  一身黑色广袖,及腰长发散落,面容俊秀,眉目柔和,像个熟睡的孩子般颔首闭目,额发半掩住他下垂色深的眼尾,神色安然地浮于他们上空——
  那是孟惘的法相。
  谢惟的眼眶倏地红了,一瞬间心如刀绞,似有千斤重担砸下将他毁的尸骨无存,忍痛用力想要推开身上之人,“你就这么把法相放出来让它劈……”
  “那怎么办,道道劈在我的魂魄上我岂不是死的更快……”他面色苍白,呼吸紊乱,紧紧抓住身下人的手。
  又是一声雷鸣,身后雷光倾泄而下,他浑身颤抖,偏头咳血,还带着些内腑的碎肉。
  感觉到谢惟挣动的更加用力,孟惘几乎压不住他,只得用膝盖压住他的腿,一手紧锢其双手手腕,且制着他的灵力防止他开启法相。
  他俯首抵着他的额头,手下力道极大,声音却轻而慰抚——
  “师兄……别推我。”
  “别推开我,我死不了。”
  耳边雷声阵阵,渡劫台快塌了一半,孟惘与他额头相贴,鼻尖相点,谢惟全身冷麻到像失了感官,却能细微地感受到他额上的汗水和颤栗的气息……
  那个最怕疼的人在为他挡天罚。
  眉心处兀地传来一温热柔软的触感,谢惟惊异抬眸。
  只见孟惘褪去血色的唇边强牵起一丝笑意,气若游丝地说道——
  “对不起,我那天不该那样说,我说讨厌你亲我,那是假话……”
  他又温柔地在其唇上落下一吻——
  “……是我的错,我以后再也不说那种话了。”
  双眸微阖着,眼中湿漉漉的,浑浊中带着些清明,视线轻飘飘地看着谢惟,偶尔眨眨时纤长的睫毛还会扫到他的眼睫……
  比情人接吻还亲近的距离,带着混沌磨人痛感的痴缠,在无人之处,他们死生相依。
  孟惘泛白的指尖紧扣到他的五指指缝之中。
  谢惟好像说了什么,但他没听清。
  他也记不得是挨了几道天雷,有些落在了他的法相上,有些落到了他后背上,透过□□直接劈入神魂。
  “师兄,你伤心了?”
  孟惘的声音轻得几不可闻,上方法相的颜色已至极浅,最终近乎透明。
  他看到谢惟的眼角滑落一滴泪来,不由得微微一怔,制着他双手手腕的力道松了松,抬起另一只手用指腹轻柔地拂去那滴泪水,低哑道,“别伤心。”
  “是不是攥疼你了……”
  实际上他自己都已经快疼得晕过去了,只是强行调着灵力刺激识海保持清明。
  待最后一道天雷落下,眼前阵阵发黑,只觉浑身疼痛都已麻木。天光大亮之后他再撑不下去,靠着最后一丝清醒翻了个身,然后昏了过去。
  他没有压在他身上。
  从始至终他也没舍得把自己一半的重量放到谢惟身上。
  九九八十一道天罚,谢惟挨了前十道,孟惘替他挡了剩下那七十一道。
  若说苦痛从天降,自私又怕疼的孟惘一定会躲到浮生三千中倒数第二的位置——
  然后把谢惟挡在身后。
  渡川三千抽憎骨,也削不弱此人劫世恶。
  可由炼狱到人间,只需一个谢惟便可。
  他生死交替几轮回,护那人入了大乘境。
  他唤法相修为尽废,扶那人上了宗师位。
  渡劫台周围一派喧闹,有人跌跌撞撞抱着他跪到天玄仙尊脚下,有人在旁边拉住他的手带着哭腔不停唤他……
  而他,则陷入了冗长的黑暗之中——
  “师兄师兄,这字怎么这么难写啊?”
  十二岁的孟惘委屈地趴在条案上,嗓音稚嫩,“不能换一个名字么?”
  “你不喜欢这个名字?”十七岁的谢惟周身气质已似成人沉稳,淡色瞳眸转而看向他。
  “不是,”孟惘摇摇头,嘟囔道,“惘字我写不好……”
  “你写得很好。”
  “但是、但是不像你写的,不像。”孟惘固执道,“我写不出你那种感觉。”
  谢惟握住他的手,教着他在纸上写了个“惟”字,嗓音泠泠如若玉尘,隐着几丝难以察觉的忧丧——
  “写不像也没什么,何必处处都像我。”
  他垂下的发尾扫在颈侧,孟惘忍着痒意没有躲开,反而就势倚在他的怀中,蹭蹭他左耳上的淡青耳坠,然后抬头看着他的侧脸,突然伸手摸了摸。
  谢惟好似早已习惯他这副亲昵举动,只是问道,“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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