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7章
能看到他近在咫尺的脸,却感觉不到唇上的触感。
心魔有些遗憾地分开了。
他们不可能拥抱或亲吻,谁也触碰不到谁。
恰似阴阳两隔的情人。
冬去春来,秋送夏迭,他在风雨桥头坐了一年又一年。
他不敢去清音殿,不敢回秋娄殿,这里的每处地方都与孟惘有联系,一入视野便是钻心的痛,那里太温暖,只会刺得他尸身更冷寒。
只有这阴雨灰蒙的风雨桥,虽然也有孟惘的影子,但他与他疼痛相系,前世孟惘在风雨桥头想他盼他的那七年,今世他也同样在这儿,他尝他所苦,时空重叠,他在赎罪。
他甚至都不敢想十年后鬼城中等待他的会是什么……
也从不愿承认自己是在等人。
面前池水突然溅起,荷叶丛中破开个窟窿,一个扎着红绳的头自其中探了出来,是一双澄澈明亮的紫色眼睛。
沉荼几下游到岸边,仰头看着桥边的谢惟,从袖中掏出个符纸来——
“吃嘛?”
谢惟沉默着看她湿透的头发和布衣,半晌道,“……多谢。”
他没有接。
沉荼笑笑,将符纸撕了几下放到口中,含糊道,“小修士。”
谢惟垂眸看她,没有说话。
沉荼在水中转了个圈,喃喃又随意轻快道——
“嗯……等他回来,我给你偷偷帮忙,弄个道侣大典,魔界人都在,你就让他嫁给你。”
这一句话如陨石砸入死水,嘭然在脑中炸响。
久远的承诺约定扑继涌来,谢惟冷寂的瞳孔重重一颤,提着灵灯的手都抖了抖,灯盏中的幽光瞬息之间映入他眸中一抹。
……
轮回间中,一位面色灰白瘦削又衣着华丽的女子斜倚在一低矮躺椅上,眼下乌青,手背上的青黑血络直延至袖中小臂,颓丧死气中带着几分兴趣地看向几米开外盘腿坐在地上的黑衣人——
“看完了?”
孟惘膝上放一本无字书,眉心一点光晕消散,缓缓睁开眼睛。
纷杂如洪水般的记忆慢慢沉淀下来,他低低道,“看完了。”
那场绝对至他于死地的天雷轰然而下时,在打在他身上的前一刻,叙鬼将其拉入了轮回间。
谢惟猜得没错,判官笔确实可以斩断命线,但这命线不是往遁历上一划就能断的,而是需要叙鬼亲自来抹去,遁历只是一个载体,无法直接与命线联系干预。
叙鬼与他做了个交易——
可以帮他们断了命线摆脱天道控制,但孟惘必须要在此处陪她待整整十年,直到下一次鬼城开启。
孟惘只能答应。
命线斩断后,首先涌入脑海的却是那段上界记忆。
然后他又花了十年时间,看完了谢惟与他千世万年的纠葛。
孟惘第一次惊叹于世界上原来有那么多死法,几乎每一种死法他都死了个遍,千方百计也防不胜防,随后有感觉有些好笑——
怎么死了那么多次还能次次再活过来,天道也是执着,非抓着他不放,怕是要被谢惟气死了。
再待他思绪止歇,只觉脸上冷凉,抬手一抹,唯余一手的泪水。
他从来没怀疑过谢惟,绝对理性利己,却头一次在心里骂那人是不是脑子坏掉了。
他本以为生剥灵丹就够疼的了,本以为死于无妄剑下就够疼的了。
直至看到谢惟上界之时因自己受剜心之刑,看到他抱着自己冷去的尸身痛哭出声,看到他孤身血洗叶澜院只为找重生之法,看到他生生剥离法相抽魂献祭,无论几世轮转也阻止不了自己死亡,又被自己误会却受制于天道无法言说……
每一种更甚抽筋剃骨。
他却独自一人,默默疼了那么久。
每个下界的另辟都始于他十一岁时的那个季夏雨天,因为带着杀劫,他的记忆每世都被天道操纵刷新,唯独今世天道出了疏漏,在他十六岁时记忆出错回溯插入了前世,占据并淡化了他今世十六岁之前的记忆,让他误认为自己“重生回到了十六岁”。
可谢惟在下界的记忆是无法被天道直接洗刷的,他每一次面对自己的死亡、每一次的法相献祭,所受的一切苦痛,都是刻在骨头里的。
都这么疼了,也还是要一次次救他。
他之前从未见过那人流泪,可这十年里,他见过不下千次。
他哭的时候就会躲到谢惟怀中,让他亲由他抱,温言软语和抚摸,可谢惟呢,谢惟哭的时候,只有一具冷透的尸体。
无人记得他的几世流转,只有无妄剑和那个破本子。
谢惟能说什么呢,他什么也不能说,他只能无力又苍白地拥抱他,亲吻他,以及说一句毫无根据毫无说服力的——
“孟惘,我爱你。”
谁都不信他。
孟惘竟到现在才知道,古籍中的“血蛊”埋在灵丹中,随时能让一个大乘末期的大能暴毙而亡。
竟到现在才知道,天道杀人受限,只能有两种方式——
一种是在一定条件下降下天雷,一种便是利用人心中执念,于脑中种下魇厄,一旦植入无法根除,日渐噬人神智,直至将人吸蚀而死。
这些他真的不知道,可能原本是有这种认知,也有人同他讲过,但却被天道强行抹去了。
所以谢惟前世剥他灵丹,公开他身份力保他送回魔界是想让他远离修真界,因为血蛊极有可能是境内之人所下,而当时的谢惟猜不出到底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