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你的笔是特制的吗?”沈暮云眼也不眨,“为什么完全没有笔触?”
  当然是特制的。
  用的是从触手上剪下来的绒毛,可以按照自己的心意修改颜色,柔软得不会留下任何痕迹。
  沈丁没有回答,只是笑着提议:“我送你一支?”
  沈暮云:“谢谢,但是不用了,我更习惯再大一号的笔。”
  沈丁遗憾:“好吧。”
  他继续作画,心猿意马。
  过了一段时间,沈暮云又问:“作这种写实类的画,可以不看任何参考物吗?离我们在画展上相遇已经过去了……”他在这里顿住。
  沈丁补充:“过去了五个月零三天。”
  沈暮云惊讶:“你记性真好。”
  沈丁把嘴唇勾出精心计算的弧度,像开屏的孔雀一眼展示自己的仔细捏造的脸:“是的,前辈,关于你的任何事情我都牢牢记在心里。”
  然而,他的心上人对此没有做出任何反应。
  “如果细节都想不起来了怎么办?”沈暮云又问,“我在画二十年前的某个场景,很多记忆都丢失了。”
  沈丁道:“那你又为什么执着于要画它呢?”
  沈暮云沉默。
  没等到回答,沈丁笑了笑,又道:“你可以按自己的心意去画,既然已经过去了二十年,是不是写实早就无法验证、也不再重要,创作本身就带有艺术色彩,哪怕是超写实主义,也并非百分百的还原。”
  “不,这很重要,”沈暮云对于这一点极为执拗,“我知道没法百分百还原,但依然希望更多的靠近真实。”
  啊啊,真可爱。沈丁想。
  他忍不住深深呼吸,从空气中辨认出身边人情绪的气息,几乎克制不住想要伸出触手,将沈暮云卷进怀里,好好地亲吻他冰凉又认真的脸颊。
  “好吧,”沈丁用轻快的语气说,调出一道完美的粉色,勾勒画中人的嘴唇,“按照我的经验——可以从自己记忆最深刻的细节开始,再一点点扩散思维、通过联想的方式找回更多信息。人的记忆远比想象的要牢靠,有时候你不是真正的忘记,而是因为各种原因主动‘掩藏’了它们。”
  “这样啊……”沈暮云说。
  然后,房间里陷入了安静。
  沈暮云的目光变得很悠长,好像在看沈丁的画,又好像在透过画看别的什么东西。
  “记忆最深刻的细节”。
  他最先看到的是“眼球”。
  数不清的鲜红色眼球从手腕的伤口涌出来,滴进浴缸的水里,再跳到地面,像小时候玩的玻璃弹珠,咚咚咚朝他蹦来,蹦到他的脚背上、衣服上、肩膀上……再钻进他的眼睛里。
  再之后……
  他想不起来。
  八音盒是在手上还是在地面?爸爸是在微笑还是在哭泣?月亮是白色还是红色?
  扩散思维,他对自己说,再努力一点,努力联想。
  ……但他一点都想不起来了,那一幕只是笼统的、混乱印象,具体细节空无一物。
  或许沈丁说得对,有时候人类并非忘却,而是因为各种原因故意“掩藏”。
  沈暮云再次产生了强烈的挫败感,他浓密的睫毛半垂下来,掩盖住失落的瞳孔。
  下一秒,干燥温暖的手扣住了他的手心。
  沈暮云微微抬眼,正对上沈丁纯净的瞳孔,里面清晰映出了他的倒影。
  “别想了,前辈,你现在需要休息,”沈丁说,“已经十一点了,还回家吗?要不要在我这里住一晚?”
  沈暮云怔了怔,抬头看向挂钟。
  居然已经十一点了。
  他下意识想要拒绝,很有礼貌地说:“不能再打扰你了,没关系的,我可以自己回去。”
  沈丁依然紧紧握着他的手。
  “你确定?”他看着他,“画廊外面很黑,要经过一条没有灯的小巷才能走到路边,而且不一定能打到车,这边比较偏。”
  沈暮云:“……”
  光是去想象沈丁的描述,寒意已经爬上背脊。他犹豫地看看外面,又看看沈丁,经过了一段很漫长的心理斗争,最后还是想要回家。
  “这里只有一张床,会妨碍你睡觉,”沈暮云说,“我可以让助理来接我,虽然这个点麻烦他也不好,但他是个很不错的人,最近也没什么工作,或许不会拒绝。”
  听到这句,沈丁慢慢露出笑容。
  “好的。”他似乎毫不介意,“你问问。”
  沈暮云拿起手机,拨出了沈乙的电话。
  自从当他的助理以来,沈乙总是会在三秒内接起他的电话,无论是什么时间打过去。
  然而,今天不知怎么,那边响了足足一分钟都没有人接。
  沈暮云感到诧异。
  是已经睡觉了吗?十一点虽然晚,但似乎没有到现代人的睡觉时间。
  他握着手机,没好意思继续打,只是给沈乙发了条消息:“沈助,如果没睡的话可以回拨我一下吗?”
  等了许久,那头没有回复。
  沈暮云有些焦虑地再次打开通讯录,很快拉完了寥寥无几的名单。妈妈出差,林姨这个点肯定已经睡觉,司机昨天请假回家,和玉哥早就回了a国,沈甲……只是他的医生,没义务晚上来接他。
  他又想起“眼球”,在黑暗的小巷里,眼球会不会从四面八方爬出来,像二十年前那样将他吞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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