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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涯 第89节

  郑九接过一看,被滴了满手的汤水,就见里面是几盘被打翻的热菜。
  “你买的什么?”
  宋知怯气喘吁吁地说:“我在街上碰到一个……”
  她深深吸了口气,形容说:“应该是个很坏的人!”
  郑九:“?”
  宋知怯走进门去,一屁股坐在小凳上,带得竹椅晃了晃,稳住身形后,继续说:“他要请我吃饭,我没敢跑,陪他说了会儿话,他就把剩下的菜送给我了。”
  郑九:“??”
  宋知怯低头在袖子里掏啊掏,摸出一块黄金:“他还送了我一锭金子!”
  郑九:“??!”
  宋知怯放进嘴里咬了一口,高举双手激动道:“是真的!”
  郑九终于能发出声音了:“啊?”
  宋知怯的每一句话都在他的理解范围之外,只有那块黄金,真真切切地在夕阳下反着光辉。
  ·
  夜里下了一场小雨,在风中细细密密地飘,尤为的肃杀,半夜又变成了雪,带着凋摧万物的寒意,深入街巷的每一处边角。
  屋内的布衾犹如被潮气浸湿,冷硬如铁,饶是宋回涯都有些扛不住,夜里被冻醒数次,第二日天刚拂晓,便提着伞出门买炭。
  早晨积水的坑洼里,结了厚厚的一层冰。宋回涯战战兢兢地在冰面上行走,半途正巧碰到了卖炭的老翁。
  她帮着人将推车轧过冰面,驶进南边的集市,自己又拎着一袋碳,在附近的小摊上点了碗热汤。
  四下寒风肆虐,宋回涯的身体借着热水终于有了些暖意,捧着碗,随意地看,竟在人群中搜寻到一个熟悉的声影。
  赌鬼与一年轻姑娘站在一起。一个五大三粗的壮汉,手里攥着一条巾帕,在额头上蜻蜓点水似地擦了又擦,对着那姑娘满脸痴笑,半天也不将东西还回去。
  姑娘表情略有生硬,嘴上说了几句,赌鬼听着连连点头。
  大抵是见赌鬼迟迟不动,女子犹豫着朝路边退去,行了个礼,看口型是说了句“劳烦”。
  赌鬼仿佛被勾走魂魄,全副的心神都落在她身上,往前走时还不忘频频回头,离宋回涯不过一丈之距,眼睛里也没瞧见她的存在。
  宋回涯用脚勾住边上的方椅,踢到路中间,赌鬼脑袋前面果然不长眼,直愣愣被拌了一脚,正要破口大骂,扭头见到是她,惊疑一声,赶忙摆正椅子坐下,说:“巧了,我正要找你去呢。有人托我给你带句话。”
  宋回涯调笑道:“喜欢人家啊?”
  赌鬼被她看破心思,挪了挪屁股,难为情地问:“你觉得我与她,相配吗?”
  宋回涯觉得自己的眼睛都要瞎了,不想再看他矫揉造作的姿态,转了个身,厌弃道:“不相配。”
  赌鬼岂能容忍他人断他红线,当即拍桌怒道:“我现在好歹是你们不留山的半个门人,你怎么一点都不照顾?还瞧不起我!”
  宋回涯问:“她方才同你说了什么?”
  赌鬼听进耳朵里,却以为宋回涯是要替他去说亲,顿时红了脸,手掌用力摩挲着大腿,喜出望外又忸怩不安地道:“她是郎君身边的一位女使。还不曾有心上人。我与她相识已有四年了,也攒了一些银钱……”
  宋回涯听他要将自己有哪些财产也如数报出,很想给他脑袋来上一棍,扶额无力道:“我是问,她要你给我带什么话?”
  赌鬼这才听清她的问题,抬起头努力思索,好在没忘得一干二净,转述道:“哦,她说,郎君被夫人带走了,问宋大侠有没有办法。”
  第088章 白云无尽时
  姑娘见赌鬼半途被宋回涯拦住,坐在摊位上与其攀谈起来,似乎已将她的嘱托抛之脑后,引领而望许久,仍旧不见人起身,情急下主动跑了过来。
  又担心会冒犯二人,在数尺之外停住脚步,攥着袖口焦急踱步。
  宋回涯甩开赌鬼,到她身前,率先开口道:“你要找的人是我。”
  姑娘有些不敢信眼前这位笑容和熙的女子,就是传闻中杀人如麻的宋回涯,又许是觉得没有那般巧合的事情,正要找的人,恰在咫尺回首外。
  温婉的面容上闪过诸多困惑,呆滞了好一会儿,才听懂她的话,又确认了遍:“宋门主?”
  见宋回涯点头,才火急火燎地道:“我们郎君出事了。前几日,宋门主走了之后,四姑娘又回来了,带了夫人身边的几名护卫,在府里好一顿翻找,没找着证据,就说是要给郎君医治,强行将人给带走了,到现在也没个消息。这可怎么是好?”
  宋回涯早有预料,是以没有太过惊讶,却不明白对方此时来找自己能做什么。尚在思忖,就见赌鬼在她对面一阵挤眉弄眼,遂波澜不惊地问:“可他是被带去了高府,那里如何也算是他家,我能有什么办法?硬闯进去不成?”
  女子这几日吃过无数的闭门羹,以为她也是要推诿,心急如焚,就要跪下,被宋回涯一只手托住。
  姑娘面色煞白,低哼出声,疼得脊背蜷缩,宋回涯意识到是握住了她的伤处,瞬时将手松开。
  赌鬼怫然变色,粗着嗓子暴怒道:“他们还打你了?!”
  姑娘顾不上疼,只是无助诉道:“郎君这些日子病得厉害,久不见好,断不了汤药,是京城里都知道的事。我们也实在是没有办法,四处求了一圈,都不敢管,才来麻烦宋大侠。就怕过个几日,高府抬出具尸体来,推说郎君不治而亡,我等能拿出什么证据?”
  赌鬼见她感触落泪,哭得凄惨,忙将巾帕从怀里抽了出来,口拙嘴笨地许诺道:“你先莫哭,郎君出事,我们几位兄弟岂能袖手旁观?好端端的一个人不会由他无故死了,你只管回去等消息,我定能给你想出办法。”
  宋回涯也说:“你容我想想。”
  这已是极好的答案,女子知道凡是宋回涯答应了的事,就没有潦草作罢,最坏也有个结果,感激涕零,连声道谢道:“多谢宋门主!多谢宋大侠!”
  侧了个身对上赌鬼关切温热的眼神,恍惚像才发现他的存在,也与他行了一礼。
  姑娘粗糙抹去眼泪,错步上前,要替宋回涯拎那袋煤炭。
  宋回涯抬手虚挡,说:“赶紧回去吧,别叫你们夫人知道你来找我,否则势必又要迁怒。”
  姑娘欠身应是,还是将汤钱付了,取出银钱放在桌上。
  赌鬼眼波盈盈地望着女子背影,就听宋回涯狗嘴里吐出一句:“郎有情妾无意啊。”
  他气得跳脚,大声驳斥道:“你胡说!”
  他将女子没接的巾帕塞进怀里,用手按住,红着脖子争辩道:“她只是救人心切,才对我生分了些。可我告诉你,我若是好好打扮一番,虽不及郑九那小白脸长得漂亮,那也是道貌岸然。”
  “道貌岸然?”宋回涯受不了这帮目不识丁的家伙了,“你跟我徒弟一起找郑九上课去吧。”
  赌鬼死不悔改,嘴硬道:“怎么了?难不成赌爷我还能是个正经人?装出的做派,怎么不叫道貌岸然?”
  宋回涯正要弯腰去取地上的煤炭,就见长街的尽头,横停了一辆马车。
  车前站着名武夫,隔着人群与她遥遥对望。
  赌鬼用手虚挡与她耳语:“郎君自有打算,只是不好叫她们知道。我与易九那厮过两日要去探探,宋门主你若有意……”
  武者一步踏出,如猛虎争食,势不可挡。
  宋回涯跟着朝前冲去,一脚踩下,冰面碎裂的声音如银瓶炸破,瞬间蔓延出蛛网似的裂缝。
  街上被撞开的路人发出尖锐的叫声。檐上凝结的冰霜被太阳融化,顺着瓦片滴落下来。
  女使驻足,摸了下自己冰凉的后脖颈,在惊叫声中抬起头。
  宋回涯已到她身后。
  空中劲风烈烈,二人皆带着蓬勃的杀意。
  只差了一把剑的距离。
  那武者屈指成拳,正中女使腹部,宋回涯的左手也抓住女使的肩膀,将人朝后倒推。
  赌鬼大声咆哮,冲上前将倒飞出去的女子接住,扶着她躺到在地。
  武者来不及收势,宋回涯的右手手肘已砸中他的脊背,将他轰然击倒在地。
  这一招一式的切磋,不过发生在电光石火的瞬息,周遭人群来不及散去,惊恐中摔倒大片,四肢并用地朝远处爬去。
  女使被壮汉抱在怀中,嘴里呕出两口鲜血,张着嘴说不出话。赌鬼点住她的穴道,抱起她朝医馆。
  宋回涯抓着武者的头发,迫使他将头抬起。
  男人的脸砸在冰面上,被崩裂开的冰刺扎得一片血肉模糊,眼神已有些涣散,满嘴是血,扯出个阴森的笑容,一板一眼地传话道:“宋回涯……你是有本事,天下第一的剑客,京城里没人能奈何得了你。可你不是自诩侠义吗?往后你活一日,我就杀一人。就从你身边人杀起,且看看是你的心狠,还是他们的命硬……你若真有慈悲心,就该自刎谢罪,给我儿偿命……”
  宋回涯面如寒霜,松开手,武者半睁着眼睛滑落在地。
  街头的马车已不见了踪迹。
  宋回涯走出一步,看向自己握紧的手。
  手心空空如也,没有那把长伴身侧的佩剑。舒展开手指,掌心沾着粘稠的血,在昏昏光色中飘散出白茫的热意。
  “宋回涯……”地上武者撑着口气,此时竟还能笑出声来,“世上对错,从不看道理,只看拳头……你在等什么?”
  宋回涯垂首看他,眸低一片漆黑,脖颈上青筋崩出,脸上却扬起一个森冷的笑容,皮笑肉不笑地点头道:“好。”
  ·
  马车内,高夫人的后背紧紧靠着车厢,面上是一片后怕的惊悸。等车轮滚滚远去,不见宋回涯来追,才虚脱地吐出肺部浊气。
  她端起桌上茶水,魂不守舍地喝了一口,喝得太急,水泼上她的衣襟。她慌乱去擦嘴边的水渍,唇上的胭脂随之被她抹花,嘴角是一片模糊的艳红。
  她将滚落脚边的茶杯踢飞出去,低声安慰自己道:不怪她挑衅宋回涯。身为人母,谁又能忍得了杀子的仇人,一日日在自己眼前逍遥?
  想起自己枉死的亲儿,妇人又是痛彻心扉,混杂中泄恨的快意,捂着脸哭道:“我儿……你们这群贱种,全都该死!”
  ·
  脚步声急急穿过回廊,停在门前。
  手尚悬在半空,桌案后伏首的人先开口问道:“怎么样?”
  陆向泽将手垂下,快步过去关上窗户,阖紧前,发现院中立着的白梅开了大半,又在昨夜雨中掉得只剩稀疏几枝,案上飘进几片粉白的花瓣,该是这窗户已开了许久。难怪室内也一片冽寒。
  他回过身道:“遣陈先生看了。动手的人留了余地。那女使受了些内伤,好在肋骨没断,不算严重,修养数月便能恢复。”
  “那就好。她若出事,师姐该耿耿于怀,又觉是自己的错。”魏凌生放下笔,问,“能走吗?”
  陆向泽想了想,说:“应该能。”
  他憋不住指责道:“你做什么要在这里吹冷风?生了病要给谁看?”
  “她若还能站得起来,就叫她换上衣服,随我进宫。”魏凌生避而不答,站起身道,“见了陛下,她应该知道能说什么。”
  皇宫,书房。
  女使碎步上前,还没抬头叫人看清楚脸,已是泪如雨下,加上腹部伤势疼痛,一下子跪伏在地,额头紧紧贴着地面,哭求道:“陛下,求陛下救救我家郎君吧!”
  年轻的君王暗暗瞄一眼魏凌生,见后者无所触动,于是也定住心神,只冷静问:“怎么了?”
  女使按住伤处,说话断断续续:“夫人不知从哪里听了谗言,深信郎君残杀手足,前几日郎君在家中修养,闭不见客,夫人带着一帮护院便冲进来将他拿了……”
  她疼出满头虚汗,咬牙坚持,数次停顿,才将事情说完:“对着郎君毒打审问一番,要他亲口承认自己罪行。见郎君不肯就范,又将他带去高府关押,几日没有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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