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9章

  悲伤的音符于是跌进他的心里去。跌得那么深,撞出丁零当啷的空谷回音。
  他应该感到高兴的。爱上一个人——这怎么都该是件令人高兴的事。
  开场曲结束后,贝儿换上了优美的四四拍音乐,人们随之投入到了舞蹈中去。他们擦干眼泪,抵着彼此的手绽开微笑;他们随着音乐伸腿、屈膝,望进彼此的双眼,好像那是浮夸的服装和客套话语后唯一真实的领域。
  哈利再次取下眼镜,扶着额头坐在那儿,闭眼后的黑暗中只有心跳声异常响亮。他觉得自己应该离开,回到房间中休息,却感到有个人窸窸窣窣坐到了身边。他猛然睁开眼睛——扭头去看是否是自己盼望看到——又害怕看到的那个人。然而华丽的珍珠项链和洁白的披纱很快否定了他的这个猜想,将疯狂跳跃的心捏死在掌心之中。
  “我以为你至少会懂小步舞曲吧,没想到连这都不行。”陌生的女孩懒懒说道,一手扶正发辫上插着的紫罗兰,一手端起桌上的酒。
  “什么……?”
  哈利又开始感到眩晕——甚至是更晕了。短时间内的情绪落差让他仿佛撞上了红色的墙壁,而这头晕目眩的程度就如同一个巨大的漩涡,将所有的酸楚、悲伤——和那点原本微不足道,却又十分亮眼的幸福感全都吸了进去,翻搅之后吐出一种昏昏沉沉的、飘在空气中的感受。
  “你不跳舞,我和我的表妹已经观察你很久了。当然,她不会承认自己干了件这么不‘小姐’的事,更不会容许我来告诉你。但是,如果你想看上去至少体面,你真的得邀请某位姑娘跳舞。”
  哈利不明白她说的话,他不觉得自己现在能明白任何事。
  “我不……我不想邀请……我想……”
  他完全不知道怎么说了,只能迷茫地看着眼前这个挂满了一团白色的人,还有那朵粉色的紫罗兰。他想起德拉科曾经也给过自己一片这样的花瓣,在夕阳的时候,嘴唇就贴在自己的颈边……
  “请您一定要来!并且完全相信——我这么说是诚挚而难得的!”
  一个坚硬的男声在这时成为了新的焦点。他说的声音实在是太大了,且拔得比自己正常声调要高上许多,似是故意引人来听的。而紫罗兰女孩也心甘情愿上了钩——她是个想要知道所有事的人,也对那男人对面的、刚刚揭开面具的绅士产生了兴趣。
  “将军能否把这次邀请重说一次呢?”那位绅士不慌不忙地问,把面具扣在了胸前。在他对面,那位大声说话的男人退后两步,又向前迈回一步,面部肌肉一下绷得紧紧的。
  “这就有趣了。”
  戴花的女孩挑眉一笑,将没喝完的酒塞进了哈利手里——好像他是某个仆人一样。再然后,她又理了一下头上的花枝,起身向对峙着的两人优雅走去。
  哈利望着她离去的背影,又看了看手里不属于自己的酒杯,更迷茫了。他晃了晃杯里的酒,刚要忍不住伸鼻子去闻,一只手就从旁边伸了过来,抓住杯口将它一把夺走。
  也许是直觉,也许是看清了那只手的骨节——或是闻到熟悉的、永远只属于特定某个人的味道,总之哈利立刻抬起了头,又在对上那双浅灰色的眼眸后,更快地站了起来。
  “德拉科——”
  发眩的大脑控制不住肢体,他摇晃着就要跌倒——又被拿走酒杯的同样一只手托住。
  “坐下——坐着,别站起来。”那手推着他的肩膀,要让他回到椅子上去。然而哈利使出全部毅力把脚站稳了,扶着旁边桌子的边角,不依不饶地站在那儿,盯着眼前的戴面具的人。
  他不觉得这是德拉科。他刚才是这么叫来着,但他这会儿又不觉得他是了。
  他的德拉科不长这样。他的德拉科脸上总是白白净净的,白得像是美术教室里的陶瓷一样。他的德拉科脸上不会有块黑漆漆的、形状古怪的东西。他长得那样好看——讨厌,但是仍算好看,所以不会需要这样的东西把他遮住——他不能被遮住,他不能在自己面前被遮住。
  哈利看着这个被遮住一半的人,眨了眨眼睛——视线有些模糊,于是又眨了眨。
  “你是谁?”他嗓音沙哑地问,即使那在他自己听起来无比清亮。
  对方愣住了。即使隔着一层面具,哈利也能看清那后面的微小变动。他怎么会看不清呢?他不用看就能看得见,不用凑近就能感觉得到他,他又怎么会看不清呢?
  可他这下确实是看不清了。世界在眼中摇摇晃晃——那些烛光,煤气灯,五彩斑斓的人——它们都在他的眼中摇摇晃晃,模糊成虚幻的影子,不时又放大、旋转,伴随着揉成一团的声响——
  他得清醒过来。他是清醒的——他可以清醒。
  于是他清醒了。清醒地看着德拉科面具后的眼睛,清醒地想要上前去、触碰那半张露出的脸、薄到透出淡淡青筋的皮肤——
  “说说吧——你怎么看那首曲子?”
  忽然,一个声音闯入了他清醒的世界,将它打得一团乱。哈利扭过头去,迷蒙中看见一个英俊的男孩微笑着走到德拉科跟前,停下之际瞥了一眼盯着他的哈利,轻轻点了下头。
  如果他的记忆还能运作的话,哈利便能记起这是自己不过十分钟前才注目观看过的人。然而迟来的、猛烈的灼热感就是那样不讲道理,恍恍一瞬便将所有绚烂的、美丽的、深沉和悲伤的景象烧了个干净,连同那些犹豫的、惶恐的——分不清真实或是虚假的感觉。他只感到一个生人靠近了自己——并在那刻从头到脚变得警惕。他突然地、用力地抓住了德拉科的手,将它紧紧握住,好像那就是他唯一残存的理智——唯独剩下的清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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