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刚开车门季雨就迫不及待跑了下去,抱住村口一个头发花白老头的手臂晃了晃,比划着外人看不懂的手语。
  老头子提着一盏煤油灯,穿了件褪色的军绿色夹克,陈旧却干净,拄拐,有些驼背,但整个人很精神,手中烟斗敲了敲少年头顶,“瓜娃子担心死我了!”
  季忠良眼神不大好,拎着季雨后脖颈往车灯旁靠了靠,尽管季雨一个劲躲,红肿受伤的脸颊和被扯得变形的衣服还是无处遁形,老爷子的八字胡气得都快飞起来。
  “作孽哟,是不是蒋家那个又欺负你了?”季忠良心疼地替孙子捋了捋额前头发,“爷爷应该跟你一起赶集的。”
  季忠良宝贝疙瘩似的把少年从头到尾看了一遍,季雨忍着心虚,装作无碍转了一圈,骗爷爷比划到:没事儿的,就被打了一下脸。
  老头子不知信没信,看了他一眼,领他走到男人面前道谢:“小伙子,今天麻烦你了,你看上去不是本地人,是来这边玩的?”
  岑之行点头。
  年后复工,工作室堆积了很多事务,国外国内都有画展,他顶着时差来回飞,虽然讨厌应酬,但实在又避免不了。
  前些天刚忙完歇下来,又被爸妈叫回家,念叨来念叨去不过那点成家立业的事。
  烦得狠了,他索性随机找了个尚未开发的清净地儿躲懒,对外就说采风找灵感。
  不过他也没多说,只道:“绵竹镇风景好,来这边旅旅游。”
  季忠良应了声:“家里也没什么拿得出手的东西,咱家是做手艺的,下回让雨娃子给你送一尊木雕去。”
  季雨跟在爷爷身后,腼腼腆腆地对他鞠了一躬,笑得很干净。
  岑之行有些无奈,他不喜欢推来推去的客套,但也会说得圆滑叫人舒服:“举手之劳而已,不足挂齿,木雕费时费力,太贵重了,晚辈收不得。”
  奈何老人坚持,岑之行推拒不过,也就谢过了,回车子旁开了后备箱替少年把背篓拿出来。
  还没回头就听见老人严厉的声音:“没礼貌,哪有让客人帮你拿东西的道理?”
  然后季雨就屁颠颠跑过来了,情绪比路上开朗许多,眼睛亮亮的望着他。
  岑之行滚了滚喉结,摩挲指腹,忍住了想揉揉少年脑袋的念头,没第一时间把背篓递过去,问:“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
  写字的小本子和里面夹的钱方才一并给爷爷了,没有写字工具,季雨有些纠结。
  几秒后,一只宽厚的手掌在面前摊开。
  对方总是出现得很及时,季雨微微发愣,指指自己又指指男人的手掌,在岑之行点头后,小心翼翼伸出食指,却只是虚虚悬在对方掌心上方。
  男人的手很好看,掌纹清晰,指骨分明,温凉柔润,一点死皮老茧都没有。
  而他自己的手……虽然擦洗过,但因为从小握刻刀,早就生了茧子,更算不得好看。
  他犹豫了。
  岑之行看出什么,索性伸手把他食指裹住捏了捏。
  “怕什么呢?写。”
  写吗……?
  不知为何,季雨指尖在轻轻发颤,男人体温偏冷,食指像被初春的溪流冲刷过。
  心跳又变快了,砰砰砰撞击胸腔,他已经无暇顾及。
  最后紧张地在对方掌心写到:
  季雨。
  然后又添了一句:
  谢谢您。
  【作者有话说】
  暂定隔日更新。
  第3章 “乖。”
  爷俩的家在溪山半山腰,一栋老式砖瓦平房,祖辈自建的,九十来平,前院还有一块平坝,宽敞却也显得空旷。
  还没到门边,大黄就开始扒拉院门“嗷嗷”狂叫,季雨听不见,但瞧着大黄摇尾巴的激动劲儿就知道它叫得挺大声。
  季雨撸了把狗头,扶着爷爷在院里石桌旁坐下,季忠良一言不发。
  季雨知道爷爷生气了,讨好着,又是倒水又是捶腿。
  爷爷终究是没舍得冷他太久,心疼抚摸着他侧脸,问起跟蒋识君发生冲突的具体过程,季雨略过被揍的部分,只说被不小心打到了脸颊。
  爷爷沉默看了他好久,明明小时候那样活泼开朗的孩子,怎么就被他养成了这幅委曲求全的性子。
  苍老视线承载的情感太厚重,季雨并不能完全领会其中深意,就在季雨心虚得快缩成鹌鹑时,突然看见爷爷嘴唇动了动,条件反射辨认唇语,没等他看出什么又很快闭紧。
  在季雨疑惑的眼神中,季忠良只伸出布满褶皱的手轻拍他脑袋,“去洗个热水澡,今晚累了就早点睡。”
  -
  变故发生在季雨六岁那年,一场高烧,镇上卫生所用错药,药聋了季雨的耳朵。
  值夜班的医生蒋耀说是正常反应,回家养养过几天就好。
  季忠良吃了没文化的亏,以为农村长大的娃皮糙肉厚不打紧,以为高烧退了就好,又赶着做城里来的大单,便没把季雨说的“耳朵好像雾蒙蒙”的话放在心上。
  等季雨耳朵彻底听不见,季忠良急急忙忙带他去县城医院瞧病时已经晚了。
  医生说季雨左右耳几乎完全失聪,这病得去大城市里看,看了也不一定治得好,最坏的结果就是装人工耳蜗,一个都要十几万。
  人工耳蜗,他这辈子第一次听说这东西;十几万,也是他这辈子第一次直面这么多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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