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多了,宫里,宫外,太监,亲卫,宫女,婢女,周小公子想知道谁?”
  凌晋的声音仿佛能洞穿屏风,周溪浅在水下绞了绞手指,说不出话了。
  他听到凌晋问:“是从小就不喜欢被人贴身服侍吗?”
  周溪浅低下头,“……不是。”
  一年前周立章病死,他一直居住的周家农庄被周立章的儿子收回,他流落会稽街头,曾被几个乞丐狎戏过。自那之后,他便害怕男人近身,他来到周记府上后,周记对他不闻不问,被撵走的侍从,自然也不会向周记禀报。
  但他不想告诉凌晋,凌晋说过,过去的委屈,他不帮自己,他在水中微微动了一下身体,水声骤然而起,他面上一热,缩进水中,不敢动了。
  他听到凌晋道:“自己洗总有不便,换婢女过来?”
  周溪浅被热水蒸得头脑懵然,他发觉自己在幻想凌晋知晓自己的那段过往。于是他低下头,轻声道:“不要。”
  屏风外的声音静了下来。
  周溪浅等了一会儿,试着揉搓了一下自己的臂膀,水声“哗啦”一声,他又不敢动了。
  周围一片寂静,周溪浅在水中等了片刻,轻声唤:“晋哥?”
  “我在。”凌晋的声音比刚才远。
  周溪浅一动不动地浸在水中。
  他什么也不敢干,只好低头看向自己的身体。水里的身体很瘦,很白,一点也不好看,他发起了呆,觉得凌晋的身体一定不是这样的。
  他开始想象凌晋的身体。
  凌晋背过他,所以他知道凌晋的肩膀很宽,胸膛很厚,臂膀沉稳有力,他捏了一下自己的臂膀,叹了口气,又缓缓伸手揉上自己柔软的肚皮。
  “水凉了吗?”
  周溪浅“哗”地一声缩回手,懵然望向声音的方向。
  “凉了就出来,衣服在屏风上。”
  周溪浅在水中踯躅了片刻,直到水真的变凉,才伸手够过搭在屏风上的布巾和里衣,跨出浴桶,窸窸窣窣地穿戴起来。
  待他绕过屏风,正见凌晋坐在不远处。
  他身上只着里衣,墨发随意散着,深邃眉目韵着与生俱来的冷,正有些放松地倚在矮榻之上。
  微敞的衣领露出一小片精壮胸膛,周溪浅盯了片刻,脸上慢腾腾热了起来。
  凌晋蹙眉看了他一眼,起身来到外间,拿过自己的布巾丢到周溪浅头上,“湿成这样也不知道擦。”
  周溪浅捧着布巾,傻笑了一下,胡乱擦拭起来。
  凌晋瞧他连擦头发都不利索,将他拽过来,替他揉搓起来。
  将头发擦到半干,凌晋抽下布巾,扬了扬下巴,“刚沐浴完,不宜见风,早点上榻休息。”
  周溪浅迟疑道:“你可不可以等我睡着再走?”
  凌晋皱眉看向他,“为什么?”
  周溪浅转了转脚尖,“新换的环境,我害怕。”
  凌晋轻嗤了一声,“这一路行来不知换了多少个环境,周小公子怎么今日突然害怕起来了?”
  周溪浅抿起唇,不说话了。
  凌晋重新回到方才倚坐之处,声音慵淡,“睡吧,我看着你。”
  【作者有话说】
  颈椎有点不舒服><就更晚了><
  第28章
  周溪浅在凌晋的目光中踢鞋上榻,将衾被盖在了身上。
  今日发生的事多,一闭上眼,思绪便纷涌而来。
  他不可避免地回想起那些旧日光景。
  一个他不愿意回忆的人,随着凌晋今日的谈话,在心底浮起。
  ——舅舅。
  他有舅舅,也有表哥。他的舅舅小时经常看望他的母亲,也经常给他带来民间的玩意儿。他常说,这些都是你表哥给你选的,周溪浅那时还住在周府,没出过府门,没见过这些稀奇东西,所以他十分喜欢,每次都嚷着让舅舅下次再给他带些。
  母亲便会替他推拒,说:你义子难得有点好东西,都给了溪儿了,他哪里缺这个?
  舅舅的目光隐约是温柔的,他说:你们在深宅大院,过得虽好,可我不放心。
  于是周溪浅朦朦胧胧觉得,舅舅对母亲很好,对自己很好。
  所以当母亲被毒杀,自己被丢弃到会稽的农庄时,他怕得不行,天天盼着舅舅来救他。
  舅舅武功很好,一定能救他出去的。
  舅舅果真来了,在一天夜里,他翻入周溪浅的小院,推开周溪浅的屋门。
  他踏进门来,看向周溪浅的目光像看一个陌生人,他声音嘶哑,只问:“你母亲可留下什么东西?”
  舅舅的眼睛那样猩红,那样冰冷,让周溪浅无端有些害怕,他下意识抱紧手中的旧襁褓,摇了摇头。
  “她爱的簪子,字画,写的书信,绣的帕子,以及我送她的东西,都去哪儿了?”他听到舅舅的声音发颤。
  “……都烧了,父亲把母亲的东西都烧了……”
  周溪浅肚子很饿,身上很冷,他昨天被庄里奴仆的孩子推得摔了一跤,胳膊上很疼,他伸出手臂,想给舅舅看。
  舅舅却突然转身向外走去。
  他连忙从榻上爬下,低低喊了声“舅舅”。
  舅舅没回过身,背对着他道:“我只是来收一件她的东西。”
  周溪浅鼓起勇气,轻声问:“舅舅,你不带我走吗?”
  月光下,舅舅转过身来,他从来没见过这样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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