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凌昶望向远方,“谁去?”
“你去。”
“又是为何?”
“你不懂作战。”
凌昶垂下眸,“我虽未上阵杀敌,却也懂得,只要不畏死,大约也是能胜的。”
他转身看向凌晋,“四弟,我在这撑着,你去光州。”
凌晋看向他,“你能撑住?”
凌昶嘴唇阖动了一下,才道:“若撑不住,你去永州黄家找到我的妻儿,立我儿为太子。”
凌晋皱眉看向他。
凌昶眼中浮过狡诈,“你和你的妖童痴缠,若立后嗣,多伤他心?我瞧着,他不像是能允你有后嗣的样子。”
凌晋无声凝视着他。
凌昶面上闪过讥讽,“怎么?不舍得立誓?”
“我的一万军,足能抵敌军三日,你会活着等我来援。”凌晋声音平淡。
凌昶冷笑一声,“无耻至极。”
“立储不是儿戏,此事等尘埃落定后再议。”
凌昶毫不掩饰面上的厌倦,“无情,无意,冷血,冷心。我早知你是这样的人,走吧!此叛平后,我必不与你同舟!”
凌晋后退一步,拱手:“二哥,一切听郑越指挥。”
第69章
凌晋带着周溪浅登上小船,在巨船的掩映下,悄无声息地驶离战场。
周溪浅跪在船上,正在为凌晋处理伤口。
他微垂着目,一双圆眸认真专注,动作沉稳地将药脂涂抹,而后取来净布,拉开,替凌晋仔细缠好。
凌晋靠在船舷上,垂眸看着周溪浅施为。
乌黑云鬓之下,少年的面容净泽如玉,好似青涩与惶然一瞬间从他身上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宛如青竹般坚韧的模样。
凌晋屈指划过周溪浅的面庞。
周溪浅停下动作,握住凌晋的手腕,将脸贴上他温热的手掌。
他无声贴了一会儿,轻声道:“船上的人会没事吗?”
“会没事的。”
“假若我们赶不回来呢?”
凌晋看向他,“小溪,你独自一人去找郑越时,怕不怕?”
周溪浅静了一会儿,才道:“怕。”
凌晋道:“我也怕。”
周溪浅抬头看向他。
凌晋眸色深沉,似团了一砚柔墨,他低声道:“我也会怕求援太迟,以致他们枉死。”
周溪浅将手头的最后一截绷带缠好,而后小心避开伤口,俯进凌晋怀中,圈上他的腰际。
“晋哥,我们什么时候才不用这样担惊受怕?”
“打赢的时候。”
“若打不赢呢?”
凌晋道:“一样的。”
周溪浅的手在凌晋的背部摩挲了片刻,轻声道:“晋哥,我觉得战争很可怕。”
凌晋轻轻拍了拍他。
周溪浅道:“我这几日时常想,王渊为一己之私,让这么多人、让十万多人因他而死,他不会愧疚吗?不会畏惧吗?”
凌晋将他揽入怀中,“握重权,生重欲,造风云巨变。他所在的位置,考虑的,只有成与败。”
周溪浅贴着凌晋宽阔的胸膛,感受着他沉稳有力的心跳,忍不住问出心底那翻腾数日隐隐约约的预感。
“晋哥,你会成为那样的人吗?”
凌晋将周溪浅被江风吹乱的鬓发挽到耳后。
“小溪,帝王将相,因掌大盘巨舵,故而只能看兴衰,只能论成败。”
周溪浅的心蓦地被揪起般钝痛起来。
他听懂了。他知道凌晋所在的位置,必然不会受制于常人之悲喜。白梨坞的五万将士覆没时,他知道凌晋也会震怒悲愤,可他不止一次在想,一个将领,面对五万战士的死亡,会为什么而悲痛?
为不能再见的家人?不能再回的故土?不能再驰骋沙场的鲜活生命?还是为——
他们没有死得其所。
万人之师,在他们眼中,究竟是人,还是他们的卒?
周溪浅将凌晋的腰圈紧。他从一开始就知道凌晋是人上人,可这个人上人,却给了他关爱,教会他情爱,让他觉得他不是掌人生死的上位者,只是一个普通的,爱他的晋哥。
他真的深爱这样的晋哥。
“在想什么?”凌晋问。
周溪浅从他怀中直起身来,“晋哥,是不是平叛结束后,就可以不用打仗了?”
凌晋笑了一下,他沉默片刻,才轻声道:“是。”
周溪浅拉过他的手,细细摩挲起来。
凌晋指节修长,青筋分明,指腹间藏着一个又一个或薄或厚的茧,周溪浅将自己的手指插入,并拢,与之纠缠,难舍难分。
凌晋伸手任他摆弄,问道:“饿了吗?行囊里有肉干和饼。”
周溪浅摇了摇头。
凌晋便道:“那就陪我睡一觉吧。”
周溪浅抬头看他,“是伤口又疼了吗?”
凌晋道:“还好。”
周溪浅扶着他,与他一道蜷进咫尺的船中。
凌晋伸出一只手,让周溪浅枕着他的臂膀,周溪浅拿出细软的衣物垫在凌晋受伤的腰腹下,躺进凌晋的臂弯。
船夫在船头摇桨,白帆半遮起日光,暖阳在两人颊畔洒下半明半暗的金光。
周溪浅轻轻笑了一下。
“怎么了?”
“上一次我们这样并肩躺在船上,还是数月前去白梨坞的路上。”
凌晋“嗯”了一声,“你叽叽喳喳的,吵得头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