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6章

  "阉人与文人,虽仅一字之差,却犹如天堑之隔,难以逾越。"
  “不对,天堑或可变通途,阉人永远不会被文人接受,只配苟延残喘。”
  “是永远。”
  舒愿的言辞间透露出一种难以名状的自我厌恶与绝望。
  声音逐渐消散,他的体态不仅肩膀垮塌,就连背脊也弯曲了,如同一个接近生命终点的老者在凄凉的冬夜中静静等待生命的落幕。
  陆明朝给舒愿倒了杯热水,双手递了过去。
  待舒愿的情绪渐渐平复,陆明朝才开口道“可舒愿已经殉葬了,现在的你是谢随,是常喜村的谢随。”
  “哪怕来日拨乱反正,你依旧可以继续做谢随。”
  “重逢时,谢砚便说你的天资才学是不会因为成了阉人就消失的。”
  “谁说阉人身,就不能有文人骨文人心了。”
  “你曾经的豪情壮志,会有前赴后继的人为你实现。”
  陆明朝顿了顿,语调骤然上扬“家中可不养闲人,你这一把年纪了,老胳膊老腿也就罢了,还细胳膊细腿。耕不了地打不了猎,也就勉勉强强能当夫子赚些束脩了。”
  “你推辞来推辞去的,难道还想在家中白吃白住吗?”
  “你不会是担心自己的才学见识不够吧?”
  舒愿沉默着端详了陆明朝良久。
  蓦地一笑“粗浅至极的激将法。”
  陆明朝伸出食指左右晃了晃“是发自肺腑的疑问。”
  “毕竟,才名如云烟,十余年早散尽了。”
  “贫寒之家,读书不易难出贵子,我可不能让你毁人不倦!”
  “是毁灭的毁。”陆明朝贴心的特意提醒。
  “行不行,干不干,一句话,爽快些。”
  谢砚掀起厚重的门帘,跨过门槛而入。
  听着陆明朝气势汹汹,很是好奇“这是怎么了?”
  陆明朝下巴一扬,指着舒愿“阿砚,他吃白食!”
  “吃白食的确可耻!”谢砚煞有其事的附和。
  舒愿表情复杂,一脸难尽“我给了一沓银票。”
  陆明朝与谢砚四目相对“有吗?不记得了。”
  谢砚“是啊,有吗?我也不记得了。”
  舒愿:到底是谁可耻啊。
  “谢砚,你的原则呢?”舒愿气呼呼。
  谢砚重复了一遍陆明朝的问题“行不行,干不干,一句话,爽快些。”
  原则?
  明朝是不会与原则相违背的。
  如果违背了,原则多少有些不懂事。
  原则不懂事,他懂事。
  舒愿“你都不问她想让我做什么吗?”
  谢砚轻飘飘道“无需问,定是适合你的事情。”
  “对亲友,明朝行事一向周全贴心。”
  谢砚的话,逗笑了陆明朝。
  余光惊鸿一瞥,谢砚不合时宜的想着,容貌娇艳的明朝,不施粉黛而颜色如朝霞映冰川,一笑真真似盛开的雪地里盛开的红梅一般,甚是好看。
  嗯,比许府一整片盛开的梅林还要好看。
  不是清白之身】
  第一百一十二章 不是清白之身
  他想,他可能会渐渐理解色令智昏一词。
  “你夫人让我做私塾夫子,教书育人。”舒愿语速极快,似是生怕被人打断。
  谢烟垂眸,敛起才下眉梢却上心头的缱绻情愫,再抬眼,已是一片清明“我觉得明朝的提议甚好。”
  “你手不能提,肩不能扛,教书育人是唯一的一技之长,早该扬长避短了。”
  “常喜村的孩童想识文断字还需莲花镇的私塾,诸多不便显而易见,不少手头不宽裕的人家也就歇了求学的心思。”
  “据我所知,莲花镇上最好的私塾先生是一位举人老爷,一月束脩一两银。”
  “贫苦之家,一年忙到头,不吃不喝不眠不休也至多能赚十余两,就算求学之心弥坚,也只能退而其次的拜在秀下门下。”
  “你十七岁过了乡试高中解元,有了举人功名。”
  “虽不曾参加会试,但正常情况下解元必能进士及第。”
  “十七岁的解元,教书育人有何不可?”
  “纵观整个昌河县,也唯有陆垚能与当年的你相媲美了。”
  “所以,别谦虚,说不定百年之后,谢随二字,也能位列青史大儒之列。”
  “兴许亦有后人能在历史的缝隙里寻出谢随就是舒愿的蛛丝马迹,为舒愿正名。”
  “如今,文人与阉人的确不两立,可千百年后呢?”
  “穿越时光洪流,未必不能摒弃偏见身份,客观公正的评价一个人是否俯仰无愧天地。”
  “而立之年,当是立业的大好时机。”
  舒愿怔怔的,手指捏的发白,只觉得字字句句皆如一块巨石砸落在他的心海,引起汹涌波涛。
  舒愿二字,也能清清白白吗?
  扪心自问,在陆明朝提议时,他的心就忍不住跳了跳。
  他知道,他心动了。
  但是,种种原因,又裹足不前。
  他需要有人再推他一把,哪怕只是轻轻一推,他就能鼓起勇气迈出一步、两步、直到跑出过去的束缚,跑向他新的后半生。
  “我可以吗?”
  “我可以的。”
  舒愿低声呢喃,自问自答。
  “所以,干不干!”
  “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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