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2章

  陆垚知舒愿说的在理,但仍是止不住心慌。
  朝朝一人,对上镇国公府和永宁侯府,无异于是蚍蜉撼树?
  舒愿叹气“陆三土,你太小看她了。”
  “说句你可能不要太爱听的话,她比你、比谢砚更坚韧。”
  “若是男子,当配千秋万代史官笔。”
  陆垚一本正经“我很爱听。”
  “她是女子,亦可青史留名。”
  “我不担心她心智谋略不敌顾淮和陆明蕙,只是担心她小觑了人心险恶凶残的程度。”
  一直跟着殿下】
  第二百七十章 一直跟着殿下
  陆垚抬眸看向窗棂,窗外正是一片夜幕低垂。
  月华如练,穿透了薄薄的窗纸,映照着骨相清冷的脸,宛如烟雨氤氲中若隐若现的山峦。
  “她不仅性情坚韧,且杀伐果断。”舒愿贴好胡子,倒扣下铜镜,颇为无奈。
  陆明朝分明有顶天立地之姿。
  陆垚偏偏担惊受觉其纯善可欺。
  “兴许她已经将永宁侯府掀的天翻地覆了。”
  “你与其杞人忧天,不如凝神静心,思忖应对俞山长的刁难。”
  “若得俞山长保驾护航,秋闱中举后入京,方能真正拥有自保之力才。届时,勋贵官宦之家便不敢轻易榜下捉你为婿,或是随意算计、折辱你。”
  “你强,她才更如鱼得水如虎添翼。”
  陆垚敛起视线,正色道“俞山长似是生了疑。”
  舒愿苦笑“俞山长只会以为你年少之时受过我点拨。”
  天下皆知,先皇暴毙,他心甘情愿殉葬。
  他令文人蒙羞,老师、同窗皆以他为耻。
  名满天下惊才绝艳,自诩独占八斗文气的舒愿死了!
  “放心,俞山长定是起了惜才之心,才会不厌其烦考验你。”
  “乏了,先去睡了。”
  舒愿起身,推开房门径直离开。
  熏染着春意的夜风徐徐挤入,撩着袍角拂着墨发。
  舒愿只觉得心里有什么东西悄然滋生。
  老师还记得他吗?
  期盼,又恐惧。
  那时,他是老师门下最小的弟子。
  老师总会不厌其烦的夸他天赋奇绝,文章有灵气,也会循循善诱过刚易折慧极必伤,劝解他收敛锋芒,谦逊内敛。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堆出于岸,流必湍之
  年少轻狂,与少年太子放歌纵酒,把臂同游,尽放疏狂。
  少年太子,弱冠登基。
  不知何时起,那个与他志气相投的人竟起了别样的心思,生了难以磨灭的执念。
  执念,如烈火燎原,易疯魔。
  尤其那人还是举手投足皆是权势的帝王。
  帝王寤寐思服求不得下的肆意妄为,于江山社稷而言是一场灾难。
  天下名士文人,如竹柏,可毁不可辱。
  传扬出去,朝局动荡,人心背向。
  他只能自污净身。
  舒愿,摇身一变成了舒大监。
  众叛亲离,人人鄙夷。
  还记得,北疆劳军,大雪纷飞银装素裹。
  酒后,太子扔掉手中的素色油纸伞,亮着眼睛问他“舒愿,陪孤走一段赏赏雪可好?”
  雪落在太子头上,青丝换白发。
  那一刻,他没有看清太子眼神的情意,更没有听清太子话中的深意。
  他说“舒愿会一直跟着殿下走。”
  “无论风雨,无论雪霜。”
  他以为来日,太子为君他为臣,君臣相得。
  眉锋所至,剑锋所向。
  他会和太子殿下并肩开创盛世。
  如今想来,不过是一场梦。
  一觉醒来,物是人非。
  他和他的太子,同床异梦。
  但,不可否认,他和太子真的有过意气风发少年时。
  他们棋局对弈,针锋相对。
  他们彻夜长谈,大抒胸臆。
  他们分歧争论,相视一笑。
  记忆里的太子,也是真的如漫天星辰般耀眼。
  文成帝的嫡长子,是法理上无可争议的正统继承者。
  礼贤下士、仁厚有度,识大体、又能决断。
  当得起那句储君为国本,为国之礼器。
  只是,他的存在成了国本裂痕,礼器瑕疵。
  他怨太子的强求,却也信太子治国理政之能。
  所以,太子登基后,在天子威名和个人清名间,他选择牺牲了自己。
  是他蛊惑攀附,是他误了天子。
  天下士人,唾弃他辱骂他,可以清君侧却不能反天子。
  他想,若太子能成为一代明君,河清海晏,也算值得。
  相伴多年,年轻的天子也如他所期望的那般,不懈于治,夙兴夜寐,亲贤远佞。
  可是,大刀阔斧革除弊病的天子死了。
  死在了最成熟稳重,游刃有余又精力旺盛的盛年。
  天子死了,他的期冀也死了。
  他知道,净身入宫的那一刻,他也生了执念。
  他将自己不完整的躯壳和隐忍病态的灵魂寄托在天子身上,寄托在天子所建之功业上。
  仿佛只要天子功业煌煌如日月,日月之光临他身,他就还是那个天纵奇才舒愿!
  他的老师或许会原谅他的狂悖放肆。
  会眉眼含笑,轻拍着他的肩膀道一句“我的弟子,天之骄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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