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即将跑到那人身边时,卫寻压下急切的心,屏住呼吸,放慢脚步,生怕弄出一丁点儿声响,惊扰了这仿若来自天国的音乐。
在距那人大约十步远的地方,卫寻停了下来,呆呆站在那儿,竖着耳朵,专心聆听。
曲调就如同今夜的月光,明朗而朦胧,迷离而通透,让人倾心、沉醉。
后来卫寻知道了,这首曲子,是德彪西的《月光》。
很久以后,卫寻考上了全国最顶尖的音乐学院,成为了乐团首席,在长夜里把这首曲子来来回回拉了无数遍,好几次练到手指劳损,也从没有拉出过那一晚的琴声。
不知不觉,曲声变淡,渐渐远去,连余音都消散在了这冬夜呼啸的风声中。
“啪啪啪啪——”
卫寻不留余力地鼓起掌来,掌心被他拍得又红又肿。
乍然听见声音,邓衡转过头看来,见不知什么时候来了个小男孩,挑了挑眉。
他喜欢每晚在这里练琴,琴声在这宁静的天地之间别有一番韵味,从前这都是没人的,今晚竟跟中彩似的蹿出了个小孩。
邓衡是来这个气候不错的小城市养病的,再过一年,他就要飞往大洋彼岸接受开颅手术——手术台一上,他便只剩下了十分之一的生还可能。
季家的医生为他拟定了保守治疗的方案,虽说这样他可以多活个几年,但可他宁可即刻死去,也不愿余下的几年都在死亡的恐惧中苟且。
他提着琴,一步一步走到卫寻身边,蹲下身,问道:“好听吗?”
卫寻重重点了两下头——但凡他力道再重一些,他那脖子就要架不住脑袋了。
他的眼睛直勾勾盯着那把琴,像是被摄取了心魂一般。
琴板是琥珀色,上头是一左一右对称的f孔,琴弦由细到粗,依次排列在琴码之上,延展至琴头,琴头弯起,似海螺一圈一圈卷起的旋,美极了。
顺着男孩的视线望去,邓衡噗嗤一笑,“你喜欢它?”
卫寻再次重重点了两下头,“它叫什么呀?”
男孩一双圆圆的大眼睛又清又亮,邓衡端详着这双不掺杂质的眼睛,脑海里冒出一个念头。
“它呀,它叫小提琴。”邓衡晃了晃手中的琴,“想不想学?”
卫寻瞪起圆眼,“我……我可以吗?”
“当然。”
“那……我可以用它发出和你一样的声音吗?”卫寻小心翼翼地指了指小提琴。
彼时邓衡已经是声名远扬的国际小提琴大赛的世界冠军,放眼全世界,也没有多少人与之比肩,他点点头:“可以。”
“我叫邓衡,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卫寻。”
“那……我们认识一下?”
邓衡伸出了他的大手,卫寻伸出了他的小手,大手与小手相握,他们这就算认识了。
这时候,卖烤红薯的大爷收了摊,正推着车缓缓从街道对面走过,烤红薯暖烘烘的香气四散在了空气之中。
“咕噜咕噜……”卫寻的肚子十分不争气地叫出了声。
“你饿了?”
这下丢脸丢大发了,卫寻忙捂住肚子,假装无事发生,“没有。”
邓衡暗自发笑,说:“可是我有些饿了,要不要一起来点烤红薯?”
也不等卫寻点头,邓衡就拉起他的小手,走到街对面,唤住大爷,买了两个烤红薯。
一大一小,一高一矮的两个人一点儿不讲究,直接蹲在路边吃了起来。
卫寻饿到了极处,也再顾不得什么形象,大口大口地往嘴里塞着红薯,连嘴巴周围都染上了一圈金黄色的红薯渣都没有察觉。
很快,有他半个脑袋那么大的红薯被吃了个精光,卖红薯的推车尚未走远,卫寻眼巴巴探着脑袋望着大爷的背影。
邓衡跟变戏法一样掏出张纸巾,擦干净卫寻的嘴巴,佯装苦恼道:“这一个好像有点不够吃呢,我还想再去买一个,你呢?”
这话碰巧说到了卫寻心坎上,他忙不迭点头,拉着邓衡朝红薯摊跑去,生怕再慢些,大爷就要走远掉了。
这下子,卫寻终于吃饱,撑着圆滚滚的肚子,一步三回头,和邓衡道别,两人约定好,明天同一时间,还在这里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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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叮铃铃——”
早上七点,闹铃响起,把卫寻从梦境中一下拽出来。
好不容易梦到那人,可他却连一场完整的梦都不能拥有。
卫寻眼角挂着残泪,紧闭双眼,妄图挽留梦中人。
一切都是无用功,那人的身影要比镜花水月更为脆弱,闹铃一响,他便化作一团水雾,向四周散开,不留一丝痕迹。
紧接着,卫寻的脑海里渐渐浮现出另一张脸,那人在滂沱大雨中,撑着一把大伞向自己走来,对他说,雨太大,我送你回家。
卫寻倏地睁开眼,跟对待仇人似的恶狠狠划掉闹钟,恨它打断了自己的美梦,恨它不能令时光倒流。
又在床上怔了半晌,他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自嘲一笑:卫寻啊卫寻,他们只是眉眼间有些相像,仅此而已,你在想什么?
第5章 “请自重”
接下来一整周,卫寻没有再去月光演出。
白天学校要上课,乐团要排练,除此之外他还要准备三个月后的金云杯选拔赛,凡此种种透支了他的体力,他没有工夫再去应付晚上的演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