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整首曲子宛若一台精密而巧妙的仪器,严丝合缝地运行着无数个齿轮部件,演奏者如同悬于钢丝之上,稍有一丝不慎,整场表演将在顷刻之间毁于一旦——卫寻便是仪器的操纵者,顶着观众席上百号人的目光,以强悍到可怕的心理素质,左右手指法与弓法精细地配合着,让乐曲圆满无缺地进行。
乐曲进入高潮,音符如雨点一般轻快密集地砸下,忽然,卫寻的耳朵动了动,心里咯噔一下,他听到了小提琴尾端传来的一丝细微的声音——非常轻,他甚至都无法判断这是不是自己的错觉。
但出于人的本能反应,在从a弦换到e弦的一霎时,卫寻的左手以肉眼无法看清的速度极快地调整了一下把位——
音乐照常进行,卫寻悬到嗓子眼的心松懈了下来。
他的判断是对的,果不其然e,弦的弦轴松了,大抵因为这把琴是新琴,各部件之间尚未充分磨合,虽然自己调过音,但弦轴乍然松动是常有的事,音乐演出中类似的意外不稀奇,可卫寻没想到,这种意外偏这么巧在这种时候让自己遇上了。
一系列变故只发生在一瞬间,在场无人察觉到演奏者的不对劲,除了角落里的季霄皱了皱眉头。
接下来的演出进行得很顺利,甚至比卫寻平日里练琴发挥得更好一些。
结束最后一个音符,在如雷贯耳的掌声中,卫寻再次鞠躬,走下舞台。
穿过长长的走廊回至后台,卫寻发现自己的后背布满了冷汗,方才觉出一丝后怕。
万一他刚刚没听到琴弦松动的声音呢?万一他左手换把的位置不正确呢?
任何一个环节出了差错,他都不可能顺利地完成这首乐曲。
适才在舞台上沉着自若的人,现下在候场厅里手抖得拉不上琴盒的拉链。
好半晌后,心绪才稍微平复,卫寻背上琴盒离去,一出候场室,迎面撞上了季霄。
“刚才演出时怎么回事?”一见他,季霄便脱口问道。
第29章 “想哭就哭吧”
“没事,走吧。”卫寻勉强扯出一丝微笑,拉起季霄就要往外走。
整件事毕竟有惊无险,没必要再说出来徒增他人担忧。
“卫寻。”季霄岿然不动,端详着眼前人比纸还白的脸色,蹙着眉,尽量放缓着声音问:“刚才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他摆出一副今天不说出个原委来就赖在这不走的架势,无比认真地看着卫寻。
卫寻只好说:“刚才e弦的弦轴突然松了,整根弦上的音都比平时低了点。”
“好好的怎么弦就松了呢?”季霄的眼眶迅速泛红,话音末尾透着哽咽。
一时间竟不知是谁受了委屈。
被这么一打岔,卫寻心中残留的惊惶很快消失殆尽,他哭笑不得道:“只是出了点意外。”
上下打量了季霄片刻,卫寻忽地抬起手,摁下他因早上过于匆忙,没梳理到位而翘起的一小撮头发,用安抚的语气继续道:“这不没事了吗,比赛很顺利。”
季霄臊眉耷眼,眼底的阴霾好似又重了一分,他抽了抽鼻子,不再发一言,牵起卫寻的手,走向停车场
卫寻想了想,说:“今晚我们看电影吧,庆祝一下比赛结束。”
果不其然,季霄眉头一动,眼神亮了亮,“什么电影?”
“泰坦尼克号,怎么样?”这是季霄最喜欢的电影,即使在卫寻看来这部电影很无聊。
“行!”
一直到坐上车,季霄才想起来一个重要问题:“对了,比赛结果什么时候出来?”
“得等两天吧。”
参加金云杯的人选事关学校名誉,就这么一个名额,须慎之又慎,学校得开会讨论才能做出最终决定,届时比赛结果将以短信形式通知给选手。
“那岂不是下周一之前就能出结果?”
“对。”
“别害怕。”等红灯的间隙,季霄转过头,深深望了卫寻一眼,空出一只握住方向盘的手,捏了捏他的手,“我在。”
卫寻同身边人对视,嘴边挤出一丝笑意,点了点头。
红灯转绿,停滞的车流重新开始发动,卫寻靠着椅背,偏过头看向窗外,掩住面部的情绪。
怎么可能不害怕呢,那捧金光闪闪的奖杯不知多少次出现在了他的梦里,每一次梦见,都似乎离他更近了一些,这是他期盼多年的机会,有且仅有一次,如果失败——
卫寻自嘲又无奈地笑了笑,他甚至都不敢去想象,如果失败了自己将怎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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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一天是周六,难得清闲,但人一闲下来就容易焦虑,对比赛结果的猜想几乎占据了卫寻每一寸神经元,密密麻麻,无孔不入。
别无他法,他必须做点事转移自己的注意力——能让他排除杂念一心一意去做的事,好像也只有小提琴。
季霄早上出门加班前,卫寻就一头扎在书房里拉琴,傍晚回来时,那人竟还闷在书房里。
去翻看了冰箱,食材一点没少,垃圾桶也没有食品包装袋——他竟真的在书房里窝了一整天,连午饭都顾不上吃。
季霄蹙着眉头淘好米,开启电饭煲,旋即一把推开书房的门。
卫寻正侧身对着他拉琴,明明屋内开着空调,额角却沁着豆大的汗珠,脊背僵直如铁板,运弓的右手在小幅度抖动,拉出来的音符也在发颤,但本人对此似乎毫无察觉,整个人仿佛一具无意识的木偶,无法与外界感应,仅凭着肌肉记忆的牵动在动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