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陆南扬的掌心热而干燥,和他冷而潮湿、不住发抖的皮肤形成鲜明的对比。
  一滴汗从谢泉的额头缓缓滑落至眉角,呼吸逐渐加快,和水声交织,把房间里的空气纠缠成一体。
  他庆幸灯被关上了,黑暗中,谁也看不清谁的脸。只有泛着热气的呼吸,和暧昧到极致的触感。
  谢泉的意识像是在云端飘荡,又像是在海里沉浮。尽兴的时候,他一把抓住陆南扬的胳膊,指甲陷入皮肉里,又慢慢地松了劲,无意识地分开五指,顺着皮肤的血管纹路轻轻抚摸。
  他嗅到海鲜似的腥甜味——滑腻的、水生的、麻木的,像液体在鼻腔里流淌。除了窗外残存的雨水,他什么也看不见,没有月亮,没有星星,窗帘在微微晃动,陆南扬的阴影自上而下地压下来,前额的发丝不小心扫到了他的脸颊。
  安静极了,可是又太吵。谢泉闷哼一声,手臂盲目地在床上抓着,摸到被褥的一角。
  医院的被褥质量不怎么好,捏着被罩像捏着一片枯叶,簌簌地响。
  一只手忽然罩住了他的五指,头顶的声音低沉沙哑,“抓着我。”
  谢泉像被电了一下似的,立刻把手抽回来。
  “操。”陆南扬骂了一句。
  然后不再有说话声,谢泉只在最后发出一声呜咽,屋子里便陷入绵长的安静。
  陆南扬翻个身,一屁股坐在谢泉身边,抽了张纸巾擦手,然后啪地一声把灯打开了。
  突如其来的光线像是打破了一场幻境,又像是击碎了一场噩梦。
  还行,幸好没弄到病床上。
  陆南扬甩了甩手。这人看着病恹恹半死不活的样子,结果持久得吓人,手腕酸得快麻木了。
  他看向旁边,谢泉皱着眉抬起手臂挡住眼睛,像是不愿适应突然的光线。他的呼吸还没完全平复,胸口上下起伏着,皮肤上一片细腻的薄汗。
  一时间谁也没先开口说话,刺目的明亮里有一种类似尴尬的氛围在流转。
  陆南扬把指缝的角落里擦干,把纸巾丢进垃圾桶,清了清嗓子,“你感觉怎么样?”
  谢泉侧过头,隐在手臂阴影里的眼睛瞥了他一眼,“你要是再慢点,我就该软了。”
  陆南扬愤怒地瞪着他,就知道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你哪天要是死了就是活活贱死的。”他粗暴地拉过被子,给谢泉盖在身上。
  “不一定。”谢泉悠悠地说,“也有可能是被你急死的。”
  “……”陆南扬有时候真的很想问问上帝,是不是造人的时候喝大了,才有了谢泉这么个混球。
  干脆把被子蒙上去闷死他算了。
  陆南扬一边这么想着,一边抽出手,然后不经意间碰到了谢泉垂在被子里的手指。
  冷得像块冰一样,掌心全是冷汗。
  陆南扬立刻反手握了上去,皱起眉,“你手怎么还是这么冷?”
  “但凡你有一点点医学常识,就应该知道。”谢泉目光涣散地看着天花板,“药物成瘾的戒断不能硬性停药,只能酌量递减,不然会对身体造成更大的负担。”
  谢泉很清楚,他对药物的依赖并不是撸一把就可以解决的。现在他浑身上下的每一个细胞依然叫嚣着渴望,但内心深处的焦躁感奇异地平复了一些,让他起码能像个正常人一样跟陆南扬说话。
  陆南扬叹了口气,“你平时一次吃几片?”
  他查了地西泮的说明书,成人的正常用量在一片到两片。
  “不知道。”谢泉疲惫地说,“可能六七片吧。”
  陆南扬从口袋里摸出那个小瓶,从里面数了五片出来,往谢泉的掌心里放。
  谢泉没有接,只是动了动指节,疲倦地说:“我抬不起手。”
  这倒没有撒谎,他现在连撒谎的力气也不剩了。
  如果非要有个词来形容他现在的感觉,那就是屈辱。
  被迫将最脆弱的一面暴露给跟他最不对付的陆南扬,就像喉咙被野兽的利齿叼住,动弹不得,无法进退。
  但最屈辱的还是,在这样绝对受控的环境里,他竟然感到一丝微妙的安心。
  陆南扬没说话,把那几片药含在自己嘴里,俯身贴上谢泉的嘴唇,把药片渡了过去。
  这人说是抬不起手,舌头倒灵活得很。陆南扬的嘴唇刚贴上去,谢泉的舌头就迫不及待地钻进来,卷走了他嘴里的药片。
  陆南扬直起身,正想着用什么办法让谢泉喝点水,就看见床上的人喉结一动,就这么干巴巴地把药片吞下去了。
  “……”陆南扬拿起水杯自己喝了一口,“你也真不嫌苦。”
  但谢泉已经不回应他了,他闭上眼,把头转向另一侧。纤长的睫毛盖着眼睑,要是忽视他欠揍的态度,漂亮得简直像个睡美人。
  陆南扬把水杯放回床头柜,皱着眉说,“那我走了,有什么事你按铃叫医生。要关灯吗?”
  谢泉雕塑似的一声没吭。
  ……随便吧。
  陆南扬转身走出病房,没再管他。
  -
  谢泉没听医生的意思,只在医院住了一天就出院了。
  微信上积攒了一大堆来自老师同学还有病患发来的问候,他花了点时间一一回复过去,抬起头时手都酸了。
  说辞也很统一:低血糖、睡眠不足,谢谢关心,会好好休息。
  其中舒子怡的反应特别大惊小怪,给他发了十几条消息,还打了三个视频电话,谢泉都以不方便为由拒接了,然后反复安慰她才最终让她相信自己只是普通的低血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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