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6章

  早朝过后,骆希声把名册核验完毕,正打算将名册送至上司桌上,顺便去食肆里拿几个刚出炉的馒头填填肚子——早上上值时,食肆通常未开,只能忍着腹中饥饿等早朝过后。
  余光瞥见一片雪白的衣袍,在大理寺中或绿、或青、或绯的颜色中十分突出,引人瞩目。骆希声眼皮微跳,有种不祥的预感。
  他加快脚步,打算立刻远离是非之地。
  “大理寺评事骆听——”骆希声脚步微顿,僵硬地转过身来,就见前方不远处立着位白衣虎袍、扶刀静立的龙虎卫,身旁跟着一名身形稍稍佝偻,两鬓霜白的老人。
  那老人一身绯衣,腰环金带,面容再熟悉不过,正是骆希声早朝时偷偷窥看过的汤沃汤阁老!
  他此刻出现在大理寺内,意味着什么,骆希声已经心有预料。
  果然,骆希声走到路慎思面前,掀袍跪下,就听他口述天成帝旨意,说他思维敏捷、头脑缜密云云,十分不走心地夸了一通,然后当头压下惊天重任——要他负责审理汤霄案!最好三日便查出真凶。
  汤沃眼底青黑,一晚上的功夫头发白了一半,显然受到的打击不轻。面对骆希声,他竭力保持温和的笑容,隐去眼中浓重的戾气,深深弯腰俯身,以一介慈父的心情请求骆希声:
  “骆大人,犬子无辜惨死,真凶逃之夭夭,老夫悲痛难当,恨不得立刻随我那不成器的儿子去。可一想到真凶还逍遥法外,便不能安宁,夜不能寐。还望骆大人还我,还我那可怜儿子一个公道。汤某,不胜感激。”
  骆希声连忙扶住他:“阁老言重了。骆听一定全力而为,不负陛下重托。”
  心头却哂笑,你应该知晓你儿子昨天才把我围住为难一番,现在托付给我,是真的放心了?
  又不住哀嚎,很想立刻收拾包袱逃离京城。直觉告诉他,这突如其来的泰山重任背后,一定少不了冷芳携的事,不然天成帝好好的,怎么会想起他这个芝麻小官?
  果然,向路慎思示意,回去拿东西的时候,骆希声听到同僚们窃窃私语。
  “今日朝会,陛下本想点刑部与京兆尹共审,哪知道那位忽然站出来,说大理寺中也有一位断案如神、秉公执法的官员……汤阁老不敢反驳,于是陛下依照那人的心意定下人选。真是荒唐……”
  见到骆希声,那些从前明里暗里排挤他、讽刺他的同僚却露出怜悯的神色,罕见地对他展现出善意。冷面待他之人,还露出一个笑容。
  显然他们现在发觉了,原来中贵人并不看重他,相反,对他还抱有恶意。毕竟这不是个好差事,在龙虎卫的协助下搜罗一位凶手不难,难得是其中牵涉了汤易两党,事涉党争,稍有不慎就会卷入其中,落得尸骨无存的下场。
  何况他还招惹上了中贵人。
  今日还能见到骆希声,或许要不了多久,他们就只能在午门观刑时再看到他了。
  骆希声不知道同僚们怜悯中又带着此人必死的复杂心情,整理好情绪,拿上他平日办事所需之物,就立刻奔到大理寺外。原地只留下路慎思一人,看他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很是冷漠。
  “走。”
  直接就要开始查案了。
  案发之地位于与星连居齐名的芳歇楼里,因发生了凶案,酒楼里的客人全空了,街外也是一片冷清,除了几个吸着鼻涕好奇地往里看的小童,就是一队带刀的龙虎卫。
  芳歇楼的掌柜候在门外,看到骆希声和路慎思,忙把他们迎进去。不过,骆希声敏锐地察觉到,掌柜虽然神情和动作都很惶恐,眼神却很平淡,有种无惧于汤霄之死带来风雨的坦然和从容。
  这很奇怪,毕竟一位阁老的儿子死在酒楼里,阁老还是出了名的爱子如命。凶手虽然不一定与酒楼有关,但此事过后,酒楼一定会被汤沃迁怒,能不能继续开下去还是个未知数。
  怎么掌柜还如此冷静?
  还未思考清楚其中存在的问题,骆希声刚刚跨过门槛,脚步一顿,愣在原地。
  只见满目凄凉的酒楼里,一名绯衣男子坐在正中央,披着雪白色的披风,领口的绒毛簇拥一张清艳冷淡的脸。
  此人一手缩在披风底下,一手端着瓷白酒杯低饮,骆希声走进了却没有嗅到酒味,里面装的是清水。
  “来了?开心吗?”冷芳携抬眼看他,眼中神光鲜活灵动,雪白绒羽随之摇晃,仿佛一只狡黠的小狐狸,笑得不怀好意,“这种一飞冲天的好机会,平常少有人能遇到。即便遇到,也不一定能抓住。你要好好把握。”
  说完,端起瓷杯又抿了口水,弄得红唇湿漉漉的,像刚被人亲吻吮吸过。
  冷芳携待人向来只是淡淡,如今对他露出这种仿佛作弄一位好友般的亲昵神色,骆希声痛并快乐着。一时哀嚎,盯着对方陷在绒羽中的侧脸,很有种伸手揪一揪、捏一捏的冲动。
  一时想求饶,让他别作弄自己了。
  心头思绪万千,忍不住沉溺在冷芳携唇角淡淡、俏皮的弧度中。
  汤霄包下的包间位于芳歇楼三楼左边,因窗外便是贯通京师的御河,每到夜晚便灯火辉煌、歌舞升平,衣着鲜亮的小娘子、小郎君,月色下波光粼粼的湖面,皆可谓美景无边,因此一晚便价值千金。汤霄眼也不眨包了这么久,可见汤氏家财之丰厚。
  雅间外有两名带刀龙虎卫值守,见到冷芳携与路慎思皆拱手行礼、十分恭敬,对骆希声则漠然无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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