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章
殷峙的双手不收控制般剧烈颤抖,将被太阳晒得滚烫的金匣死死抱在怀中,从此,他在这世间再也没有一个亲人。
众人只见他肩头耸动,脸上是刻骨的悲伤,却始终都没有留下一滴泪。
背后传来隐隐的呜咽声,那是善解人心的老太监在为自己的主子痛哭。
殷峙听得鼻头泛酸,不得不深吸一口气,搀起了跪在地上的杜明庭,以君臣之礼感谢他一路的护送,而后挺直背脊,目光望向碧空中那轮璀璨夺目的太阳。
自此,世上再无人可让他倚靠,他亦不需倚靠任何人。
片刻后他转身,将匣子交给温有年,抬头时视线有意无意地瞥向人群深处,那一抹金色的身影。
虞珵美孤立在人群中,脸上亦没有半分难过的神情,只是淡漠地,短暂又长久地与他对视。
-
当夜宫中设宴,为久未归朝的杜将军接风洗尘。
席间众人皆静默无声,就连弹奏的歌女都只是低低的弹唱。
杜明庭与几名武将坐在一处,聊得心不在焉,目光总会不自觉瞥向对面。
只见虞珵美身着一袭绣着白色暗纹的袍子被众人簇拥着坐在正中央,他的左边袖扣被解开,袖子高高挽起,露出一截细长润白的小臂,右手则随意搭在曲起的大腿上,以一个不怎么雅观的姿势同人举杯畅饮。
众人皆知他乃当今圣上身边的红人,同他打好关系准没错,于是成群结队前来敬酒,乍一看偌大的宫殿,就数他们这边最热闹。
好在这位虞大人来者不拒,倒是急坏了一旁的贺知春。
一面劝着,一面挡着,偏偏还有人不领情,也不知是喝醉了还是有心逗弄,嘴里叼着酒杯搂上他的脖子非要喝什么“交杯酒。”
在场无人不知这位小贺大人刚刚成亲,家里的美娇娘同这位虞大人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纷纷打趣,“哎呀小贺大人可不要将人弄错了,这位是我们的虞大人。”
贺知春知道旁人是在拿自己打趣,偏偏他嘴笨,半天还不了一句嘴,活活把脸憋成了个通红的柿子。
这边有人打断了杜明庭,问道:“将军这次回来打算何时走?”
提问者是新任的禁军头领,二十岁出头的年纪,未有岳千秋一半稳重,倒是多了几分豪气。
杜明庭摩挲着掌中的玉樽,目光仍旧盯着前方,“三日便走。”他耳力非凡,可轻而易举自那片喧哗中辨别出自己想要的声音——时而嬉笑怒骂,时而憨态可掬。
盯着那双狡黠明亮的碧眼,杜明庭感觉自己的胸口好像堵了一团棉花,气息上不来也下不去,最终只得一遍遍在脑海中自问:“珵美原本就是这般模样么?”
“这么快?莫不是前线有战事?”那问话的人见杜明庭久久不语,只得自己开口再寻话题。
杜明庭与他不熟,简短地“嗯”了声,便不再多言。
那人碰了一鼻子灰,很是尴尬,又见杜明庭始终未瞧自己,便顺着对方的视线望过去,不多时感慨道:“如今您的这位义弟在朝中炙手可热,你兄弟二人一个在内一个在外彼此帮扶,将军当十分欣慰了。”
他是个新人,哪里懂杜虞二人之间的那些弯弯绕绕,只当是捧了弟弟顺带着捧哥哥,谁曾想这话正是对方大忌。
杜明庭温言果真一声冷哼,“定然十分欣慰!”
那人听他语气不对,特别是“十分”二字可算咬牙切齿,再见对方面色阴沉,几乎要将手里的玉樽捏碎,顷刻间后背冷汗密布,心道:“不都说杜将军对自己这位弟弟爱护有加?怎地今日看来倒像是有世仇一般?”
正苦思冥想之际,见台上的殷峙举杯向众臣敬酒,又急忙举杯起身。
君臣一饮而尽,殷峙说了些勉励的话语便要离开,几名当年受他所救的老臣见他眼眶微红,不由心中感伤,上前劝慰莫要因悲伤身。
殷峙点点头,用力握了握几人的手,红着眼眶道句,“多谢了。”
这一声谢说得发自肺腑,可算是给足了老臣们面子,只道这小皇帝实在重情重义,纷纷感激涕零,恨不能立即肝脑涂地以报君恩。
待殷峙走后,宴席间稍稍有了些动静,大家伙开始喝酒聊天,贺知春则趁乱将虞珵美扶走。
温有年见二人出殿,忙上前帮忙,虞珵美喝得东倒西歪,倒是很老实,丢了筋骨般将头搭在了老太监肩膀上,向贺知春抛去一笑,“用不着你了,回家抱老婆去罢!”
贺知春简直拿他没辙,正巧自己也进不去后宫,向温有年道:“虞大人醉了,劳烦公公多看着他点儿。”
温有年连连点头,“应当的应当的。”说罢向左右招呼了两名小太监,共同搀着虞珵美踉踉跄跄向殿下走去。
今夜无风,云厚如被,半轮毛月亮挂在空中,只留一地灰蒙蒙的暗光。
贺知春走后,三人齐心协力将虞珵美扶下台阶,行至红墙处,忽见那惨淡月光下站着个身形魁梧的男人。
第127章
那人似也有所察觉,抬腿向这边走来。
他的步子迈得极大,靴底与石板相触,发出的沉重有力的摩擦声,暗淡的光影自他挺拔宽广的身躯上略过,一寸一寸,露出绣着蟒纹的绛红色朝服。
及至眼前,温有年才看清来者面容,当即露出意味深长一笑:“这么晚了,将军是在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