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更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得道成仙。
  他知晓自己欠缺了一样关键,却不知自己到底欠缺什么。
  此次闭关,除了精进修为,当然也有寻找不足之处的念头。
  只是千雪浪怎么也不曾想到,这次闭关会阴差阳错得到上天的启示,以至于险些走火入魔。
  如他这般修为的人得到天命倒并不是什么稀罕的事,古往今来,百余人里怎么也有五六人有此机遇。
  不过这些人大多所得的天命要么与世间大劫有关,需他们破除自身清净,下山历上一遭红尘劫,济世救人;要么是与自身的机遇有关,甚至有些人直接在天命之中一朝参悟,羽化登仙。
  偏偏千雪浪看到了一个与这两者都无关的存在——任逸绝。
  天命之中的任逸绝命犯桃花的程度的确夸张,夸张足够让任何人瞠目结舌,他所招惹的几人也的确来历不俗,不俗到足以叫大多人退避三舍。
  可说到底,再如何惊世骇俗的桃花劫,所祸害不过几人,与足以颠覆苍生的世劫相差甚远。
  至于后者……
  在此之前,千雪浪从未见过任逸绝,谈不上什么因果难了;若说往后有什么姻缘纠葛,他也不认为自己会与任何人结仇生爱。
  难道,这就是天道暗示他所缺损的关键?
  情。
  掌心倏然一暖,千雪浪骤然睁开眼睛,望见一挽漆黑的长发流瀑般落在自己面前。
  雪洞少有俗物,那长发上也只一根粗陋的木簪别起,半张脸面被遮掩着,显露出冷峻晦暗的神色来。
  “千道友为何如此自伤?”
  任逸绝说起话来,一向是文质彬彬,仿佛那点近乎幽微到难以觉察的不快只是千雪浪的一种错觉。
  伤口不大,很快就被包扎完毕,药膏带来一点炙热之感。
  以任逸绝的聪慧细心,一定发现伤口并未愈合的事,不过他什么都没有说,千雪浪自也懒得解释。
  “自伤?”千雪浪动了动手,不便活动。
  任逸绝微微笑道:“眼下既无仇敌,也无纷争,妄动刀兵,损害自身,难道不是自伤?”
  “神兵渴血,正如猛兽啖肉,乃是天性。”千雪浪道,“我无意多造杀业,又欲保持它的本性,此乃合理的交易,怎会是自伤?”
  任逸绝顿了一顿:“这倒是叫我糊涂了。倘若此刀有灵,在下还道阁下乃是效仿佛门子弟,见其生,不忍其死,意欲割肉饲鹰。”
  他忽睨了红鹭一眼:“可此刀不过是一把冷冰冰的死物。”
  割肉饲鹰乃是佛门一篇典故,是说佛见一只饿鹰追鸽,心中颇为不忍,因此将鸽子藏入怀中,可是鸽子向佛求救,饿鹰自也向佛索食。于是佛便割下自身血肉,喂饱饿鹰。
  “割肉饲鹰是慈悲生性,不忍见死不救,与我并无干系。”千雪浪淡淡道,“红鹭铸来便为杀人,若久不饮血,便会钝乏,我需它始终锋利,仅此而已。”
  任逸绝又道:“如此说来,这是一柄魔兵。”
  他语调虽然并无起伏,但不知怎么,千雪浪竟觉出一丝愤世嫉俗之意。
  不过千雪浪向来没什么好奇之心,他自己的事与人无关,他人的事自然也与自己无关,因此无意探究。
  “魔兵也好,神兵也罢,又有什么差别。”
  任逸绝目光一闪,忽然笑道:“阁下此言,倒叫我想起来割肉饲鹰的后半段故事。”
  千雪浪淡淡看了任逸绝一眼,他少与人言,却也不是寡语之人,便问:“什么?”
  “佛割下自己一块髀肉喂鹰,那饿鹰却对佛说:倘若你要平等来救苍生,也不当偏颇于我,你想用此肉换取鸽子的性命,要先将重量等同才行。”
  千雪浪对佛经少有研究,虽知典故,但后来如何,倒确实不晓,于是又问:“如何?”
  “佛割尽身肉,仍是不及鸽子的重量。”任逸绝说这般典故时,脸上竟然仍是一派和颜悦色,透出一种近乎残酷的愉悦来,“于是佛便想将自身也置于其上,来平等重量。”
  他说到此处,忽然一停,似是在等千雪浪的反应。
  千雪浪道:“纵然他再加上其他,也不是饿鹰要吃的那只鸽子,从一开始就无法平等,做再多事,也不过是无用。”
  听闻此答,任逸绝神色略有恍惚,不过片刻就恢复往日镇定,微微笑道:“阁下原来是这样想的吗?我还道这结局与阁下的心思会不谋而合。”
  “哦?”
  “佛以身换鸽,终于等重,戏弄佛的饿鹰跟鸽子恢复神明面貌,承认佛的德行。”任逸绝道,“人与鸽平等,不正如阁下所言,神兵与魔兵并无差别。”
  千雪浪淡淡道:“自然不同。”
  “哪里不同?”
  千雪浪道:“我若选定,便生差别。”
  任逸绝忽觉得心中一跳,他怔怔注视着眼前高傲冷漠的男人。
  若说之前的神魂颠倒多是耽于这张皮囊,这副声色。那么此刻令他深感心惊肉跳的美丽,便是从这人的三魂七魄里化出。
  红鹭已心满意足地饮饱鲜血,正如美人懒倦而卧,斜斜倚靠在千雪浪的膝头,散发出动人而不祥的血色光芒。
  任逸绝终于明白,这柄嗜血的魔兵何以臣服于此人手中。
  千雪浪既非刀客,也非剑者,不为追求与任何兵刃相合。
  他是能者,亦是道者,因此无论任何神兵魔刃,皆能驾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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