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7章
隔着千年的光阴,因这节龙骨,千雪浪仿佛站在那条濒死的青龙面前,他为锁链所束缚,浑身血肉模糊,一条雪白的骨自肉中拆分,空洞的眼眶已经流淌不出任何血泪来。
这绝望汹涌在千雪浪的骨血之中,几乎令他都要窒息。
“我的骨!”
青龙的身躯看不到尽头,他双目赤红,凄声嘶吼,天地似也与他同泣。
任逸绝隐约感觉不好,忙开口道:“青渊前辈……”然而他的声音在青龙的哀嚎之中实在过于微弱。
千雪浪目光一凛,将任逸绝往山璧上一送:“去!”
落定在石岩上的任逸绝正晕头转向着,只见虚空之中,千雪浪雪白的身影倏然一闪,如一抹冷冷月光,照破黑暗,眨眼间就已远去。
任逸绝知他是忧心自己,有意引开已经失去神智的青龙,暂定下心神,只见幽暗之中龙尾摇曳,扫塌一大片石柱,足下山璧松动,开始摇曳不稳,知自己要先脱困才为要紧。
正当任逸绝思索情况,忽望见诛魔未动,喜道:“诛魔快来助我!”
他当然没有忘记当初动用诛魔的危害,可是现在正要这危害,他的魔身因天魔体的缘故,修为远胜人躯,倘若让诛魔吞噬自身灵力,就能够转换为魔身。
之前任逸绝也曾向水无尘请教过魔封之事,无奈水无尘是天生的魔躯,修行的法门与他全然不同,虽有口诀传授,但一旦施行,就与体内清气灵力相冲,难以继续。
诛魔自是巍然不动,任逸绝实在无奈,只得借力而起,他的修为其实不差,可是这无尽深渊极大,眼下又迷失方向,他倒不是全然束手无策,只是担心力竭之时仍难脱困,更不必提什么相助千雪浪了。
好在诛魔不为所动,却也不至逃跑,任逸绝在空中连点数次,腾挪之下,终于握住诛魔剑柄。
这是任逸绝第二次握住诛魔剑,在柔润的光芒之中,他心中忽沉入一片更深沉的虚空之中,再不管外面的山崩地裂。
曾在幽影泉之中出现的声音再一次自任逸绝的心中响起。
“你为何而握剑呢?”
任逸绝不禁一怔,随即笑了笑:“我不为握剑而来,茑萝依于松柏,本就有仰攀之嫌,要是还厚颜夸口,自称主人,那实在荒谬滑稽了。”
那声音无动于衷,仍旧漠然:“你为何而握剑呢?”
任逸绝轻叹一声,又道:“我不求握剑,只欲回归魔身,能够相助玉人。”
那声音不予理睬,再一次重问:“你为何而握剑呢?”
这下任逸绝终于皱起眉头,诛魔剑本为护世而诞生,难道是要他说一些空口白牙的护世之言,然而这也没有什么,他便说了些冠冕堂皇的虚言,哪知这声音仍询问不休。
“你为何而握剑呢?”
任逸绝沉吟良久,这才缓缓道:“因我心中有爱,不能忘情。因我虽存可死之心,亦行求生之事。”
诛魔剑似又笑了一声,那声音忽从清圣转为鬼魅:“难道你心中当真只想着这样的小事?”
任逸绝不答。
“难道,你不曾想过令那人臣服?茑萝依附于松,谁人是萝,谁人是松,天鹰若做笼中鸟,潜龙若成池中鱼。”那声音引诱道,“比并肩同行更进一步,叫他时时刻刻依靠你,就如同在地母胎池之中一般,他除了你,就再没有别人了。”
任逸绝望见一个虚影,那是他的魔身,没有任何表情,看上去实在高大威武,又令人胆寒,很突然,那陌生的半魔露出一个森冷的笑容。
他的喉咙忽然滚动了一下。
那声音变成了魔的声音,他听见自己在说话:“你已经看到了青渊的下场,他什么都忘记了,那般深恨,那般痛苦,昔日欢乐,昔日风光,所有的爱恨都抹消尽忘了。”
任逸绝干涩道:“玉人若得大道,自不会那般痛苦。”
“你真的这样想吗?你当真只盼着他不痛苦吗?你当真……当真一点儿也不想瞧瞧他为你痛苦难过的模样吗?”魔笑起来,他脸上如同鳞甲一般的东西正晕转着金属般的光,“青渊想要放下,为了放下痛苦,不惜割裂自己的魂魄,忘掉之后却因心中空荡反要想起来,为此越陷越深,这是放下吗?他是逃避,你也逃避。”
任逸绝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你知道他会忘了你,若真得大道,他就会忘了你,就像青渊那样,却不像青渊那样执着。”魔走上前来,看着任逸绝的脸,那张陌生的面孔一瞬间竟与任逸绝这般相似,魔那双瞳孔之中流淌出的炽热之情,也曾压抑在人的心中,“自入无底深渊之中,你难道不是每时每刻都在想这件事吗?”
“耶朗的癫狂,仅是耶朗一族吗?是真心为抵御天魔,还是为更精进自己的技艺,又或者两者皆有,他们能够这么做,因此做到了。”魔道,“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这天下本无规则,本就是乱序,只因人人为求生存,方才勉强维系太平,任逸绝,你陷入太平太久了,久到不敢直面自己的心,不敢直面自己的欲.望。”
任逸绝额间隐见冷汗,突然喝道:“够了!诛魔,你乃清圣之器,为何说这些谬言!”
“诛魔乃清圣之器不假。”魔冷笑起来,“他不过是勾动了你的三毒,这若是谬言,最该问的难道不应是你自己吗?”
任逸绝猛然睁开眼睛,他这次清晰无比地望见自己身躯寸寸变化,自人成魔,回归魔身,本是令任逸绝痛不欲生之事,可如今,却像是解开皮囊的枷锁,叫他没来由的如释重负。